第7章 1. 向真相迈出的第一步

仔细想来,我在这座修道院待了还不到三天,就又要匆匆离开,似乎事情的紧迫程度并不允许我在这样一个天高云阔的地方悠哉游哉。在回房间收拾完行李之后,我和神谷又站在宽敞的中殿当中,等待着启程出发。

虽然住处与经济问题有了着落,但我们完全不知道李维先生交给我们的事情该从哪里入手,在收集情报方面,我甚至还没有入门,而神谷看上去也并不是那种消息灵通的人。也许是要等到所有人员就位之后,再统一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了我自己的疑问:“神谷小姐,你不觉得李维先生对我们隐瞒了什么吗?”

我望向修道院的彩色玻璃窗,装作十分随意的样子问身旁这位预计要和我相处很长时间的女士。她缓缓点了点头,皱着眉将双手抱在胸前:

“他隐瞒的东西可不止一星半点儿,不知道是想在日后出现重大变故时能和我们撇清关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和他一直都在相互利用,所以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去猜忌他的目的,所幸他并没有动过什么歪心思。”

“那看来你的警惕心实在是高,不知道有一天你会不会也突然对我开始有意无意的猜忌……”

她扭过头带着些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一般地说:

“并不会,我们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李维先生不是说过么?让你跟着我,至少这点诚意我还是能拿出来的——前提是你能对得起我给你的诚意。”

不得不说,就算是极为普通的对话,她也会带着十分明显的威压,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长年累月之后积累下来的习惯。不过看上去,她应该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不好打交道,于是我坚持不懈地继续尝试和她搭话:

“如果圣座透露给李维先生的信息,和寄到圣座的那封威胁信的内容一致,那‘真木智雪’说的话就和李维先生收到的信件说法有出入,那个人给李维先生写的信里没有提到受到‘天启’和毁灭圣座这些内容。但是为什么李维先生没有把那封信的原文拿给我们看?是因为信里还说了某些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情么?”

我向看起来心思缜密的神谷提出了李维先生身上的诸多疑点——哪怕这样的话题其实并不适合用来和一位并不熟络的女性搭讪。果然不出我所料,神谷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现在和我讨论这些事情,但她还是温和而礼节性地笑了笑:

“秋洋,当下我对这些事情的认识,可能还不如你思考的那般细致。这件事情已经让我有些伤脑筋了,总感觉……你让我想到了十几年前我遇到的一个人,那个人和你差不多,思维很敏锐,不过当时把我烦得够呛。”

“那我猜,当时的你应该没少对他刻薄吧?不过我感觉你对我已经保持了相当大的宽容了,但是……有些时候你说话确实会让人觉得有些压力大,真的。”

我直接把心里嘀咕的话语全都讲了出来,倒也不是说我不尊重身旁这位年长我一轮的女性,只是因为她的态度有时会让我有很强的反抗**。在听了我的那些可能带有些许不满的话语之后,神谷看待我的眼神更加奇怪了起来。

正当我感觉她正在为如何反驳我而思索措辞的时候,第三个的声音从我们的身后传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先前站在修道院长身后的那名修女,现在正穿着常服,拖着行李箱朝我们走来。我打量了一下她先前被宽松的修女服所遮盖的全身,感受到了她也是一位青春靓丽,并且有些活泼的少女。

“我叫夏洛蒂·斯宾赛(Charlotte Spencer),院长阁下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到卡斯尔登城去。修道院在那里有一家印刷店,我能借着照看生意的名义协助你们调查。请多多指教,神谷博士,还有这位先生,随时为你们效劳。”

神谷客客气气地向她欠身,然后指了指我:

“他叫林秋洋,从宿英城那边过来的,你们应该……年龄差不多?”

夏洛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神谷,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也许吧……我马上就二十一岁了,感觉林先生应该还是比我年长几岁。”

我继续端详着她,她的身材匀称而纤细,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就想去保护她的**,但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我身上所欠缺的一种活力——倒不如说,我已经过了那个向他人展现活力的年龄。

我轻轻点了点头,尽可能地以一种柔和的语气对她说:“差不多,不过无所谓,不管怎么样,这边都辛苦你了,今后还要你来关照我们,非常感谢!”

夏洛蒂笑了,然后指向了修道院的大门:

“那我们出发吧,时候也不早了。”

的确,虽然福塞尔修道院在地图上看确实与卡斯尔登同在一个州的辖区内,但要到主城区,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当夏洛蒂驱车穿过数个城镇,最后停在一栋大楼旁的马路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示意我们先下车,然后又开着车去找停车位。

在将所有行李从人行道搬到门前的台阶之后,我站在了这栋房屋前,将钥匙插入锁孔中,轻轻推开屋子的大门。穿过门厅的走廊打开灯,我环顾了一下这间似乎还比较宽敞的、复式结构的屋子:一层是客厅厨房那些生活设施,二层是几间卧室,再往上的三层应该是阁楼。神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往二层看了看,直接提着箱子走上了楼梯,我跟在她的后面,推开一扇房门。

卧室倒也已经布置好,单人间的格局也不算局促,一张床,一副桌椅,再加上一个衣柜和五斗柜,足够安置我这些本身就不怎么多的行李。等我花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把这些行李处理得差不多,走出房门朝着客厅望去时,神谷和夏洛蒂已经坐在沙发上喝起茶来了。

在她们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地图,还有几份打印的文件。我走到神谷的身边轻轻坐下,然后拿着一个空茶杯倒上一杯热茶,慢慢抿了一口。夏洛蒂挺身坐起来:

“既然你们都到了,那我就说明一下好了,院长阁下派我前来并不是要干涉你们的调查,我的工作仅仅是打理这座屋子和照看印刷店,在此之上协助你们搜集情报,你们可以放心。”

她开门见山地解释了自己跟随前来的理由,并不想让我们对她有更多的猜疑。神谷点了点头:

“那就辛苦你了,夏洛蒂小姐。话说回来,你在修道院里,应该是李维先生的秘书?”

“差不多是这样,院长阁下的文件基本是由我整理,有的时候还会被他拜托送信件到另一个修道院或者教堂——我猜大概是一些不方便邮寄的材料吧。”

夏洛蒂四平八稳地应承着。不方便邮寄的材料确实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去运送,这些东西如果丢失的话,损失绝对不是用赔偿就能够弥补的。也许是担心回复依旧不够正式,她站起身来,向我们行了一个屈膝礼:

“不过和其他人一起外出,尤其是还是进行调查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接到这种任务,所以还请你们多多指教。”

神谷诚惶诚恐地摆手:“不敢当,夏洛蒂小姐,你请坐。”

我也不自主地露出了笑容,给她们两位面前的茶杯续上热茶。而当我再次看着神谷的笑颜时,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让我十分在意的神情——她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星,但又在那光芒当中暗含着一丝阴暗。就仿佛是见到旧友一般心生欢喜,但在表面的欢愉之下,又因为特殊的依恋而产生的某种甜蜜的感伤。

“嗯?秋洋,为什么我感觉你很少笑?在这几天里,我只看到你刚刚笑了一下,结果笑完之后马上你又变得严肃起来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疑虑,神谷开始左顾而言它,可能她并不想让我们知道她的内心活动吧。

“神谷小姐不和我一样不苟言笑么?甚至说话的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给别人带来压力——明明名字让人感觉像是羽翼一样轻柔,然而实际上却让人难以接近。”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很想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和她交流,但话到嘴边,却又像是找茬一般地针锋相对。不得不说,有时候我感觉,我的情商还真是低到一种境界,原本只是不想取悦他人,最后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只刺猬。

神谷耸了耸肩,看待我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我猜想她还想准备解释些什么,但到最后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倒是一旁的夏洛蒂笑了起来:

“林先生和神谷博士看起来关系还真是不错,明明离你们第一次见面才过了两天多一点,现在就能这样彼此毫无芥蒂地说话,大概这就是惺惺相惜吧……”

我正在思考如何否认掉她打的圆场,然而神谷抢先一步转过身去,看着夏洛蒂说道:

“我并不觉得我和秋洋的关系有你认为的那么融洽,只是李维先生让他跟着我一起行动,仅此而已。”

果然她就是一个不留情面的人,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她也许能与任何人都说上两句,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却又十分排斥,在这个层面上,我和她似乎有些相似之处——从某种意义上说,夏洛蒂说得十分正确。不过面对神谷如此强的威压,夏洛蒂也只好抬起双手,尴尬地笑着:

“抱歉,看来是我会错意了……大概就是因为我不太会察言观色,才会在修道院里没有什么朋友……我以后会注意的。”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神谷也叹了口气,摆摆手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

“好吧,我今后会注意我的说话方式,你们跟我说话的时候没有必要小心翼翼的,我很不习惯这样的感觉……哦对了,夏洛蒂小姐,你叫我羽音就好,有一个人对我用尊称就够了。”

“哦……好的,羽音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从神谷的只言片语当中感受到她在针对我,但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我重新把视线转到地图上:“圣座的事情,感觉没有什么头绪……我们该从哪里查起啊?”

夏洛蒂放下了手中的白瓷茶杯,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地标:

“市里有一座离这里大概半个小时车程的大教堂,叫……科尔米耶大教堂(Cathédrale Colmiers),大概等我们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就会派人来和我们接洽了吧……院长阁下是这么交代我的,但我也不确定他们什么时候会来这里。”

“那你有没有读过圣座收到的那封恐吓信?或者听李维先生说过和它有关的信息?”

神谷搔了搔脸,看着夏洛蒂的眼睛。夏洛蒂却抬起头望向了天花板上的吊灯:

“我没有看到过原文,但我见到过院长阁下似乎是读过圣座寄来的拷贝,在读完一遍之后,他就烧掉了那一张写满文字的纸张。我当时好奇地问了一句,他只推脱说,那是一份德语文件,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神谷沉思了一阵,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喝完杯中的红茶,站起身走进厨房,将杯碟放入水槽当中,回到楼梯:

“这两天我会亲自去一趟教堂,今天就先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说完她便顺着楼梯上了二层,闪进自己的房间。客厅里只留下略带困意而不知所措的我,以及茶几另一边正在安静打字的夏洛蒂,她大概是在向李维先生汇报我们的工作进展。

静默的环境让我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于是我掏出了手机,点开了社交软件开始漫无目的地浏览着。

今天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发生,两年前在全世界爆发的科罗纳瘟疫虽然基本在大多数地区得到了控制,但依旧肆虐在隔绝于世界岛的孤立大陆与旧大陆的一隅。而在那时就濒临崩溃的经济,似乎到了现在也没能完全恢复——卡斯尔登的夜晚,冷清的街道似乎就是最好的佐证。

没有什么能令人打起精神的事情,我倚在沙发窝里,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细细回想起来,那时的我过得并不轻松。在宿英城的动乱还尚未平息之时,病毒就在拥挤的人群当中散播开来,尚未完成的调查也被迫中止,那段时间里我除了待在六十平方呎的房间里,几乎无处可去。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半年,细细想来,我那阴沉的性格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加重的。

往事不堪回首,但时不时我又会不自主地想要回味那时隐藏在记忆深处并未察觉的细节。然而每每回想,却又是徒劳,久而久之,我便时不时怀疑起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的意义。这样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无尽的焦虑,甚至连冥想都无法将自己从这种纠结当中剥离出来。在这样的思绪之中,我无意间瞥见了一篇关于两年前关于贝鲁特港□□炸的报道,但除了对于□□与爆炸现场的那种千篇一律的介绍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内容。

我熄灭了手机屏幕,看向依然在不停地打着字的夏洛蒂,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壶,给她又倒上了一杯茶:

“神谷小姐特别喜欢跟人过不去……或者说她待人严苛也行。李维先生跟我素昧平生,干嘛要为难我,让我跟着她一起调查……”

夏洛蒂将目光从电脑屏幕转移到我身上,倒也没有介意我说这话是不是合乎时宜。她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应了我的:

“林先生,我想羽音小姐并不是一个不知道通情达理的人,也许她内心里其实还挺温柔,可能就和你差不多吧。”

“我?我可不认为我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也站起身来,走向厨房放下了杯碟,坐在夏洛蒂的对面:

“我对人客气,只是因为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能以最短的时间打发掉那些来找我的人,仅此而已。我很怕麻烦。”

她正在打字的双手在半空中停住片刻,又重新开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她没有望向我,只是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对我说着:

“以这些行为来界定温柔与否本来就没有意义,你和羽音小姐会这样,恰恰是因为你们都在互相小心翼翼地和对方交流吧。就像是两只刺猬,明明想要靠近取暖,却又被对方的刺扎到,最后保持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距离感。”

我沉默着,从她身边离开,走到楼梯面前。在踏上去之前,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看着依然在整理信息的夏洛蒂:

“早点休息吧,斯宾赛小姐,不要勉强自己熬到深夜。”

“我知道了,谢谢你,林先生,祝你好梦。”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着这位比我年轻几岁的女性,仿佛看到了过去熬夜赶报告的自己。也许是感同身受吧,我同她道了个礼节性的晚安。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身上的钱都可以给你!”

一片黑暗之中,一个惊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让人感到陌生的同时,也有些不寒而栗。脚步声响起,绝望的求饶声越来越近,颤抖的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

“这件事情不是我策划的,是大主教的意思,求求你放过我!我发誓再也不会掺和这件事情,我现在只想好好当一个神父!”

但脚步声依旧回响着,不仅如此,死寂的四周,开始出现别的喧嚣,似乎这里还存在着庞大数量的人群,他们喊着嘈杂的口号,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在其中还掺杂着玻璃破碎的声音,火焰的呼啸,以及一些刺耳的,年轻而又狂妄的笑声。

面前那个声音依然在求饶,但下一秒,仿佛被子弹击中一样,绝望的声音就变成了尖锐的哀嚎。猎手已经对猎物们千篇一律的言语感到了厌倦,于是举起了猎枪,却没有一枪毙命,而是观察着猎物濒死挣扎时的样子。

痛苦让哀嚎一直持续着,而身体机能的逐步丧失又让眼前的声音越来越弱,等到几乎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苦痛时,一声爆裂的枪声从耳边响起,然后所有的嘈杂都在耳边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一来,就能告一段落了吧……”

另一个声音出现在黑暗当中,而等到话音刚落,刺耳的噪声与强烈的光影瞬间充斥在身旁,让人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周围的一切连带着黑暗与强光都开始变形旋转,像一个漩涡一样,将所有的东西颠倒扭曲,直到最后无尽的挤压,消失在飘渺虚无的意识深处。

阳光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我的脸上,我迅速地翻了个身,望向陌生的天花板。卧房是如此宽敞,以至于阳光能够自由地穿梭其间——如此大的面积,在原来我居住的地方会被分割成至少四块,分开出租。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尝试着让身心慢慢舒缓。明明换到了更好的居住条件,但我却变得比往常更为焦虑,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很久没有过这么长的睡眠时间。在这里的第一晚,我休息得不错,不过某位女士对于我现在才起床会不会有什么意见,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秋洋,看样子你昨晚睡得挺香?”

果不其然,当我穿戴整齐走出房间,就看到神谷坐在客厅边的餐桌上,一边悠闲地喝着咖啡,一边用一种揶揄之间却带着关切的口吻与站在二层楼梯口的我交谈着。

我应道:“还好了,这里居住环境环境比宿英城好太多了,睡眠质量比在那边要好不少,只不过……”

思考片刻,我还是把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嗯?只不过?”

神谷随口一问,然后转过身去拿咖啡壶,似乎并没有过多在意我刚才的迟疑。扶着栏杆走下楼梯,我慢慢走到餐桌边,看到了桌上装着寿司的盘子,抬起头又看了她一眼。

“啊,这是我刚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出去买早饭的时候看到了,就买了一两盒。”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倒了一杯咖啡。

“斯宾赛小姐呢?她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么?”

我坐了下来,一番祷告之后,拿起了筷子,却没有看到夏洛蒂的身影。

“她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科尔米耶大教堂接人过来,好像是李维先生发过来的指令……反正出去有一阵时候就是了。”

我看向大门的方向:“那还真是辛苦……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能够吃得消么?”

神谷耸了耸肩,似乎也颇为无奈:“唉……不知道李维先生怎么想的,把一大堆琐事都塞给她……我已经有好好对她说别那么劳累了,希望她能够听进去吧。”

我夹了一个寿司,轻轻咬下一块细细咀嚼,然后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叹了口气:

“我还是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你们会让我一个局外人来参与这件事情的调查。说极端一点,我曾经……抱歉,没什么。但是把我叫过来,甚至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自说自话地把我安排给你当副手,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我中途退出的话……你会责怪我么?”

我自言自语地嘀咕,虽然使用了第二人称,但并不是说给神谷听的。但她毕竟还是听到了,在沉默了一阵之后,她放下手中的手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一阵电流从脚底蹿升到头顶,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神谷那蓝色的眼瞳在某一次的眨眼过后变成了血红色,而我似乎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血红色的触手从她的眼中倏地钻出,直刺我的大脑——好在这只是我的想象。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眼瞳中的血红色随着再一次眨眼瞬间消去,而我也像是被卸下十字架一样,从方才的煎熬当中解脱。

她摇摇头:“秋洋,我知道的,虽然我们做的事情最终可能会让我们痛苦不堪,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愿意看到你选择我们都不想接受的那种结局。”

我并不知道我能否完成李维先生交代的任务,更不看好我自己,成绩并不突出,性格优柔孤僻,说话不留情面,这才是真正的我。所以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会让我来这里——上面的人也未免对我太过于期待了吧……呵,对我抱有期待,那真是有够荒诞的。

但我嘴上还是留有些余地:“但愿如此吧,不过我不认为我能够十分完美地完成我要做的那些事情,毕竟调查也好,还是搜集情报也罢,甚至有可能是械斗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擅长。如果你们认为我的存在只会拖你们的后腿的话,我会识趣地退出,总之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吧,我也不值得你们对我寄予什么厚望。”

神谷愣了一会儿,皱着眉用大拇指按揉着太阳穴,重新拿起了手机:

“秋洋,为什么你年纪轻轻的就那么消沉……还是说在别人面前贬低自己,你认为会博得别人的同情?实话告诉你,上面的人并不是因为对我们寄予厚望才把这种事情交给我们,而是因为我们这样的身份平时可以为他们所用,关键时刻也能快速地与我们割席,仅此而已,我们不是万里挑一的精英,只是最方便的替罪羊。所以这件事情,并不值得你如此心神不宁。”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似乎得到了些许扭曲的宽慰,但又马上变得沉重起来——替罪羊,那现在和之前的事情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一切都毫无意义罢了。

但既然神谷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怨言,那我再想要抱怨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合理了,我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一块寿司送进嘴里。神谷端着咖啡离开了餐桌,走到我身边,把右手搭在我的肩上,我转过头望向她,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那样的不解,反而有了些许温柔。仿佛涓涓细流从我的心中淌过,我的情绪似乎不如刚才那么低落消沉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她那冰川一般的面容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神……谷小姐?”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又继续端着她的咖啡走到了客厅里,悠闲地坐在了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秋洋,我曾经认识一个人,我很欣赏那个人淡漠的性格,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在他的内心掀起波澜。他没有热切的目光,也没有开朗的笑容,眼中还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忧愁,除此之外不再掺杂多余的心绪,不愿纠结更加深层的隐秘。即便如此,他却并不冷漠,只是将身心都给了他心中重要的东西……不得不承认,我不擅长和他打交道,但是我确实十分羡慕他,甚至可以说是嫉妒。”

她轻声地对我说着,但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回忆着某些美好而又感伤的过往。

“那个人,大概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她愣了一下,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咖啡,沉默了一阵,然后摇摇头:“不,只是一个过客,仅此而已。本来这是很久远的事情,只不过你又让我回想了起来而已……这只是多余的话,秋洋,你没必要往心里去。”

“哦……好的。”

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但眼下我也并不想去关注那些琐碎的事情。只有尽早完成我们的调查任务,我才会更快地脱离这种无法言说的焦虑。门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神谷将咖啡杯放到茶几上,转过头看向我:

“别想那么多以后的事情,不然你会越来越焦虑。夏洛蒂小姐快回来了,稍微做一下准备,圣座那边的人估计会跟着她一起过来。”

我点了点头,默默站起身来,端起空着的盘子准备走向厨房。刚迈出没两步,她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如果你还是有什么顾虑的话,那就先跟在我身后好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是安全的。”

我回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她,她背对着我,依旧是看向窗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一座石刻雕塑一般。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想,这个时候的神谷羽音,大概也是一脸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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