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 太阳之下决无新事 (1)

稍晚些的上午,时隔几个星期,我们再一次来到了科尔米耶大教堂。还未等夏洛蒂向那些执事们说明来意,池谕佳便上前拦住了一位过路的年青修士,向他微微鞠躬:

“这位先生,麻烦你一件事,我想找魏德纳教授,请问他现在方便见几位客人么?”

那位修士似乎是新来不久,既不认识她,也不认识站在后面的我们。他摆出了警惕的姿态问道:

“您和您身后的那几位都是他的客人?”

谕佳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我们,依旧用轻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

“只有我是,但这三位都是我的助手,他们得跟着我一起去。”

站在她身后的神谷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也只能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对我讪笑着:

“十年过去了,你姑姑身上那种气质倒是一点也没有变,表面上待人谦逊亲和,骨子里却是内敛的高傲。”

我看了她一眼,终于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用刻薄的言语戏谑调侃她:

“如果说我姐是内敛的高傲,那羽音小姐,您可就是外露的高傲,而且是毫不遮掩地表达着您对其他人的俯视,在那些比您更加年长或是层次更高的人面前也是这样——唯一能够让您低下您那颗高贵头颅的人,大概也就是我姐了。”

我知道我说这番话并没有恶意,但神谷大概在某个时刻真的被这无心之语刺痛了,她抬起腿,重重地踩了我一脚。我痛苦地弯下腰,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看着教堂的四处。夏洛蒂搀住我的手臂,把我扶了起来。

谕佳和修士的交涉似乎也并不怎么顺利。

“抱歉,池女士,虽然我可以告知您办公室的位置,但魏德纳先生现在很忙,没有时间会见您和您的助手们。”

神谷上前一步,用更为坚决的语气提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请求:“那请你帮我们找到若利韦,他和你一样是修士,我有些事情要请他转告魏德纳。”

年青的修士踌躇片刻,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带你们去找他。”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神谷回过头来,用一种颇为傲气的眼神与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着我。我无言以对,也只好耸耸肩便作罢了。而当修士正欲转身时,另一个声音从走廊的转角处传了出来:

“神谷博士,我在这里。”

若利韦走上前来,向我们微微行礼:“魏德纳先生请你们过去。”

若利韦对身旁的修士挥了挥手,让他先行离开,又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我们向楼上走去。

神谷对魏德纳的未卜先知感到有些意外:

“他为什么知道我们今天会来见他?我们之前并没有联系过他。”

“他昨天得知你们刚回到卡斯尔登,就说你们今天必然会带着一位新客人过来。他预测得很准确,想必这位就是今天的新客人。”

若利韦一边说着,一边又面向池谕佳:

“您好女士,我是夏尔·若利韦,请问您是?”

“我叫池谕佳,是魏德纳教授的朋友,请多指教。”

谕佳依旧是清风徐来而水波不兴的神态,在简短的问候以及自我介绍之后,她又回到了往常的沉默。若利韦又重新转向神谷:

“你们最近打算去福塞尔修道院么?”

“一会儿就去,你也和我们一起,正好夏洛蒂小姐有事情要问你。”

神谷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低头思索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那我一会儿去向主教告假。”

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地毯,以及熟悉的木门,若利韦把我们领到宗座特使的办公室,然后退到了一旁。夏洛蒂走上前去敲了敲门,等到里面传来清晰而低沉的“请进”之后,她轻轻将房门推开。

魏德纳先生坐在房间深处的办公桌前,正在阅览着手头的文件,我们走到近前,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我们。

“辛苦了,各位,感谢你们把池小姐从贝鲁特带回来。”

神谷客套地回应:“您客气了,魏德纳先生,举手之劳而已。但您的秘书与巴夏洛神父遇刺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调查出结果。现在贝鲁特方面有依娜丝和她弟弟继续我们的工作,我们也会再卡斯尔登重新开始收集线索。”

听完神谷的简要汇报,魏德纳点了点头,然后向池谕佳问起黎巴嫩的情况。谕佳将贝鲁特港爆炸之后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番:在真主党军营里伪装成医生,然后被某个不知名的秘仪师出卖,送回医院强迫着协助研究,在一片混乱之中躲进自己的心象,又在一支雇佣军到来之前被我们救出,最后一番辗转终于来到了卡斯尔登。

不过比起她那些颠沛流离的遭遇,魏德纳似乎对那群不速之客更加在意:

“你们遭遇了雇佣兵?”

“是,而且他们最终都被消灭了。从他们身上发现的一些物件来看,这些雇佣兵应该和□□以及更上一级的组织有关。”

池谕佳掏出手机,翻出了戒指和徽章的照片,递到魏德纳的面前,又补上一句:

“我不确定这是否与巴夏洛神父还有舒勒的遇刺有关,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应该能够深挖出更多细节。魏德纳教授,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就立即着手调查。”

魏德纳没有明确反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不会派给你更多的助手,你只有一个人。”

谕佳淡淡地回应他那不动声色的劝阻:“我不需要更多人,他们都可以协助我的调查。”

但魏德纳也有充足的理由:

“林先生和神谷博士受枢机团委托,调查‘真木智雪’和寄到圣座的恐吓信件,我留在这里是要调查巴夏洛和舒勒遇刺的原因,但你要调查那些所谓的□□雇佣兵又是为了什么?已经有其他调查小组找到了和巴夏洛神父办公桌上类似的恐吓信,一封在阿勒颇,一封在科隆,虽然都是用大多数人看不懂的字母写成,但线索明晰,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能更快地找到圣座指明的那个人。”

其实我们已经找到了第四封恐吓信——我很想这样打断他的话,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样的冒犯行为。

摆完了事实,他又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池小姐,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在一些不相干的地方投入大量的精力了。黎巴嫩的事情就安心交给那对□□姐弟吧,他们的能力已经足够优秀,你难道对他们还是不放心么?”

我看到谕佳将右手背在了背后,紧紧地握起拳头,闭眼低头做着深呼吸。一阵沉默过后,她重新看向魏德纳,深深地叹了口气,屈从地听取了忠告:

“我知道了,您说的没错,在这样无从下手的方向上投入精力,的确是白费功夫。我会协助羽音继续进行调查,这个还请您放心,我们先告辞了。”

语毕,池谕佳连本该有的鞠躬都简化为轻轻地点头,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和神谷也点到即止地向他致意,跟上了谕佳的脚步。

“池小姐,请留步!”

魏德纳突然在我们身后一声厉喝,严肃的语气让我们立即停了下来。谕佳回过头去,重新面向他: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我去做么?”

他从办公桌前起身,来到我们面前,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池谕佳,生怕下一秒,这个如同黑猫一般的女人就会灵活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看了许久之后,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以信仰教理部顾问的名义,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那些极端反宗教分子和□□宣扬的世界新秩序?”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不过他的眼神里似乎已经藏好了数千把利刃,齐齐指向对面的女士,似乎她只要回答得稍有差池,那些利刃就会顷刻间夺走她的生命。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谕佳也换上了尖锐的目光,用以抵御魏德纳这种令人感到不悦的审视,缓缓开口:

“他们说,世界上的纷争,大多因为人性中的丑恶和**驱使所致,这一点没有错。但他们接下来说,要以科学为武器改造人性,让所有人都崇拜理性;他们还要建立一个世界性的心智政权来取缔宗教,消弭各个地方的争端。不过我想,想要依靠这些成立地上天国,无疑是天方夜谭。”

她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险象环生的问题,而魏德纳似乎也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他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态势,对我们挥了挥手,不再阻拦我们的离去。

“我开始有些捉摸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了,既然他曾经对我们说过,‘真木智雪’的事情与舒勒遇刺那一系列事件都有关,就更应该顺着雇佣兵这条线索查下去才是。”

离开办公室之后,神谷才敢向我们表达对魏德纳教授的不满,甚至怀疑他是因为秘书的离去而变得心智昏聩。池谕佳则是缄默不语,与她并肩走着,无条件地接收这些负面情绪,又轻抚着她的背脊,好让她的心情尽快平复下来。等到神谷终于将不解和愠怒发泄得差不多时,我们已经走到了教堂的门前,若利韦和夏洛蒂正站在那里等候着我们。谕佳向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先去停车场把汽车开出来,然后拉住神谷的手,放慢了脚步。

“魏德纳教授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心智昏聩么?我看未必吧,至少他问出来的那个问题,就不是一个失去判断能力,或者漫不经心的人能问得出来的。”

很遗憾,在方才的负面情绪消退之后,神谷羽音此时便是真正的漫不经心,以至于她想当然地回应了来自池谕佳的暗示与提醒:

“他那个问题不就是测试你对你心中那个神和你头脑中的那个信仰是否忠诚么?”

此话一出口,谕佳立刻将手收了回来,语气也变得极为严肃:

“那个问题怎么可能会像你想的那样简单?魏德纳教授的这个问题本就来者不善,你倒觉得如此轻描淡写,恐怕不妥吧?”

她转过头来看向我:

“秋洋,你听懂魏德纳教授那个问题的含义了么?”

我看了看面色有些尴尬的神谷,低下头假装沉思了一阵,然后开始胡编乱造:

“他大概是认为你曾经和那群来路不明的人混迹在一起,所以想通过你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况,顺便再评判你是否依然值得信任?不然调查那群雇佣兵的顺水人情,他也不会犹豫再三,到最后还是拒绝。”

谕佳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另一边的神谷:

“唉……你们两位,一位心不在焉,一位装疯卖傻,刚从贝鲁特回来,就以为可以安逸生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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