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背弃了自己主子的神使来到地上,为人类打造出手镯与各样饰物,并且教导他们冶炼与印染,想要改变世人的面貌,但人类却以此开始打造刀剑、盾牌与盔甲,极大的邪恶与□□在出现大地上,世人走进了迷途,继而所行的道路尽皆败坏。
就在人们相互杀伐之时,神使只得将各种秘法授予他们的子嗣,以及少数不愿被卷入纷争的人们,这群人成为了当今世上所有秘仪师的先祖。而其中一位神使,因为给人类带去了炼金术、占星术与通神术,于是人们尊崇他为“三重伟大”,流芳百世——埃及人称他为“透特”,希腊人称作“赫尔墨斯”,罗马人则叫他“墨丘利”,穆斯利则称他为“易德立斯”。
但大多数人类依旧敌视神使与人间女子通婚之后生下的子嗣,因为那些人与他们不一样,出于对未知的恐慌,以及对神使妻子们的愤恨,他们向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举起了屠刀。仇恨在瞬间引发,埋藏于人性中的原罪驱使着人类肆意宣泄着暴虐,而在忍让超过限度之后,失去母亲的子嗣们在抗争之中释放出了更加强烈的暴戾。
世界在毁灭的边缘哀嚎,人类的声音上达于天,“守护天使”们在天上向下观瞧,只看见大地上血流成河,世人行尽邪恶。但巨匠造物主对于这样的转变也毫无办法,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将一切推倒重来。于是它打开天上的水闸降下暴雨,让世界浸淫在雨水中长达四十昼夜,这世界上的罪恶,也随着洪水淹没人类的家园,最终被彻底洗刷。
四十昼夜的暴雨过后,是一百五十天的缄默,然后风吹过大地,水逐渐退落,一切归于平静。
抵达雷根斯堡时,这里的天空乌云密布,雨水连绵不绝地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虽然已经入春,但天气依旧寒冷。吹来一阵风,寒意便无孔不入地钻进我们的衣服里,啃啮着我本就因为寒冷而格外敏感的神经。
神谷和夏洛蒂共撑一把伞,我和若利韦穿着雨披,提着行李跟在后面。池谕佳还是拎着她的旅行箱,独自举着一把大伞,小心翼翼地护着箱中的那些书籍和笔记,却又快步走在最前面。下了火车之后,我们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汽车站,去和文悠华小姐提前联系好的司机碰头接洽,乘上开往克尔海姆镇的车辆。
夏洛蒂对于这次出行很是意外,她原以为会像一两个月前我们前往贝鲁特那样,将她留在卡斯尔登收集情报,顺便照看房子。但池谕佳执意要求她一同跟随,我们也只好五人一起行动,暂时把那栋老房子交到文悠华的手上。
“池小姐,我只适合做一些文书的工作,和你们一起奔波调查,恐怕我会拖你们的后腿。”
在前往韦尔滕堡修道院的路上,沉默了一路的夏洛蒂终于开了口,看样子她似乎很怕辜负池谕佳对她的期望。不过谕佳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轻声地宽慰她:
“羽音说你略懂些德语,所以我需要你待在我身边,好让我弄懂这些德国的修士在说些什么,我可信不过那些由玫瑰十字会随便从某个小型会堂里召来配给我当翻译的秘仪师。你如果觉得有些不习惯的话,就权当是换个工作环境好了。”
她又向夏洛蒂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况且,你其实也是想跟着我们一起来的,对吧?来到克尔海姆之后,你的调查会更加安全和隐秘。李维院长可以无条件信任你这个跟随他多年的秘书,但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时不时就会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
夏洛蒂向我讲述过那种如同监视的眼神所带来的不安,她说她时常能够感受到修道院中的服刑人员向她投射过来的目光,那是一种在万念俱灰中看到一丝希冀时的渴望,而那些人无不在觊觎着她身上某种能够给他们带去救济的力量——事实上,在李维先生举行的某些仪式当中,她的躯体也并不总是属于她自己,作为灵媒,她最为熟练的,便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与神沟通的媒介。
我看到她的眉心涌上一抹苦涩,但她依旧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态,微微点头:
“如果单论德语的熟练度,我不如夏尔弟兄,池小姐愿意让我担任翻译,还得感谢厚爱。”
神谷从副驾驶的位置回过头来,看着正在说话的我们,似乎是想寻个由头加入我们。夏洛蒂的目光停留在了池谕佳那本摊开在膝头的手帐,那上面记录着一些零七碎八与我们即将去到的修道院相关的信息。谕佳抬起头看了看她,带着“不要在意”的表情摆了摆手:
“如果我的哪句话让你感到了不适,那我向你道歉,客套话还是免了吧。说说我的想法吧,当初若利韦是要把那封信送到卡斯滕·考利茨神父的手里,但这位神父当日并不在修道院,所以他把信件放在了神父的办公桌上。李维院长在忐忑的等待中度过了好几个月,最后收到的并不是考利茨神父的回信,而是圣座的公函。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是,在信件送出,到收到公函的这将近半年时间里,那个所谓的‘真木智雪’到底做了什么。追根溯源的话,我们还需要知道最初那封信件的内容。”
神谷夸张地叹了口气,仿佛想让我们更多地注意到她一样:
“稍微想象一番,也能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谕佳。‘真木智雪’曾经写信给李维先生,向他求助,想必李维先生是在无法定夺的情况下,向自己的同僚求助。”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池谕佳终于看向了她,深吸一口气,又有些失望地摇着头:
“我敢肯定,坐在这儿的五个人都可以猜到那封信说的是什么,但重点在于,为什么这封原本用来求助的信件,最后会导致‘真木智雪’向圣座宣战?如果我就此大胆地认定‘真木智雪’就是圣多默,那即便我公开了与维滕贝格主教的通信,由此导致他胁迫圣多默,这种解释也有诸多疑点。”
神谷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的确,维滕贝格在三年前失踪,但圣座收到恐吓信只有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前两年的时间里,他都做不到胁迫手中的人质听从他,甚至一年前,还让一封信寄到李维手里。而接下来不到半年,主教就达成了目的,如此快的转变着实说不通。”
我认真地思考着这其中的逻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真木智雪’自称有着毁灭圣座的能力,却不向第三结社直接报告,反而要求助于一个平平无奇的修道院长?”
但谕佳却笑了起来:
“李维先生在你看来的确是个平平无奇的修道院长,但他在金晨协会里的位阶比我高,我是‘小达人(Adeptus Minor)’,他是‘大达人(Adeptus Major)’,已经算是相当高的等级了。前一阵子我托人致信第三结社去询问,发现考利茨神父的位阶甚至比李维院长还要高,是‘被免达人(Adeptus Exemptus)’。发生这样的事情,第三结社一定更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根据玫瑰十字会交给李维院长的指示来看,他们其实并非不知真木智雪的重要性,之所以长时间保持沉默,要么是因为他至今下落不明,要么是第三结社的这群人在酝酿一场大规划,其他人先行完成计划中的前面一大部分,而他们则是在最后补完这个计划。”
她的笑容逐渐消失,变得严肃起来,神谷也眯起眼,开始思考:
“这就是你推断出来的,他们的动机?”
“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仅供你进行参考。单凭推想,这样的臆测可以衍生出万千种不同的结论,但眼下我们真正掌握的证据寥寥无几,甚至人证也一个一个地在我们面前倒下,恐怕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边。但有时候我也在想,协会在利用我们,那我们是否也可以利用圣座和教会?”
我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姐,如果我们想着利用圣座的其他力量找到‘真木智雪’,那也只是仅仅能够知道他身处何处,单做到这一步而不能把他安全带回卡斯尔登,这对我们来说一点用也没有。而且恐怕不止是秘仪师的协会在利用我们,我一直觉得在我们的头顶似乎还有另一只眼睛,只是我们暂时发现不了。”
她眨了眨眼:“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我两手一摊:“文悠华小姐说,你前些年在黎凡特,几个月的时间里躲过了十几次暗杀。”
“的确有这么回事,严谨地说,是十六次,说实话,到最后我都厌倦了。但这和你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巴夏洛神父,舒勒执事,那些曾经和你一起共事的人接连遇刺。而我们在和黎巴嫩的事情牵扯上关系的当晚,也遭遇了袭击。但在那天之后,我们的调查再也没有遇到过外界的阻碍,一直顺利得出奇,反倒是最初让我们去贝鲁特的魏德纳先生,一直劝阻我们暂停调查,直到近几天才松口放行。姐,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么?”
我陈述着我的直觉,同时也说出了这个直觉的源头。池谕佳合上手帐,把背挺直了些许,揉搓着自己的脸颊,闭上眼斟酌着这种可能性。
“这种猜测的确有点道理,但那些暗杀又是由谁策划的呢?从我们从前的那些调查结果来看,这件事情嫌疑最大的是循道会,我们一直在追查他们的那批从宿英城发出的货物,但这群人会和刺杀舒勒的吸血鬼有关联么?”
神谷也凑过身来:
“既然维滕贝格先生不大可能胁迫‘真木智雪’,那寄给圣座的恐吓信恐怕也是他们之上的另一群人所为。那也就是说,已经有人先于圣座找到了下落不明的主教,以及被隐匿起来的智雪。圣座委托我们把智雪带回罗马,玫瑰十字会利用圣座给我们的委托,让我们把智雪带去卡斯尔登。那还有谁会在暗中监视我们,并且生怕我们达不成这个目的?”
一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若利韦终于开了口:“没准他们想要的正是我们带走‘真木智雪’,以便于施行接下来的计划。”
池谕佳隔着我的座位看向他,他却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中的书,避开审视的目光。
“唉,谁知道呢……猜来猜去的事情,猜到最后总会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结尾。倒不如两眼一抹黑,到时候你们还可以一脸坦然地说,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在一声叹息过后,谕佳转回身去,靠在座椅靠背上,不再追究这个目前仅靠猜想与臆测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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