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佳咂了咂舌:
“啧,恐怕事情并不只是那个‘真木智雪’扬言要消灭圣座那么简单,而且我疑虑的是,那伙堵截你们的人,是针对圣座的调查,还是针对玫瑰十字会给你们的秘密任务。”
我:“斯宾赛小姐在那天晚上也遇上了麻烦,她开车回来时,被一辆□□跟踪,对方甚至还想制造交通事故逼停她的车。然而我们想要继续追查的时候,魏德纳先生就让我们去了黎巴嫩,所以这两件事一直搁置至今。”
谕佳摸了摸下巴,低头沉思着,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起头看向茶几对面正在专心致志阅读文件的文悠华:
“悠华小姐,那天晚上你遭遇过突发状况么?”
悠华放下那些纸张,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可能因为我是局外人,所以没人在意我的行踪吧……不过同一时间,悠纳在黎凡特调查的时候也遇到了意外,她躲进了阿勒颇的一座教堂,从而发现了另一封类似的信件。”
坐在她身边的文悠纳闭上眼点了点头,依旧心有余悸:
“是汽车炸弹袭击,我当时距离爆炸位置不到五十米,所幸没有受伤,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跟踪我,而且越走越近。我只能混进人群当中,钻进街边的一座小教堂里,才躲过了追踪,第二天,教堂里的人把我送到了当地的主教座堂,这件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谕佳喝了一口茶,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心有余而力不足似的叹了口气:
“看来那些行动是在针对圣座和教会,他们目前还不知晓秘仪师们的部署,这样我就能放心一段时间了。”
大门传来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夏洛蒂跟着神谷走了进来,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塑料箱子,看上去像是五金工具。阿尔温马上从谕佳的膝上蹿下,轻盈地跑向夏洛蒂,在她的双脚之间穿梭,而她也蹲下身来,轻轻捏着它的脸,逗弄着它。片刻之后,她又站起身走进客厅,把那个小箱子轻轻放在池谕佳的面前:
“池小姐,这是给您的,羽音小姐从回来的那天起,就一直念叨着,今天终于拿到了。”
谕佳挺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只箱子,里面躺着的是一把全新的□□刑警手枪。她的眼里亮起了光,望向夏洛蒂,轻声道谢。夏洛蒂摆了摆手,又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纸盒,放在箱子的旁边:
“你和林先生的手枪都能适配这种子弹,但是我也不能买太多,只有四十发,不过用于应对突发状况,肯定绰绰有余了。”
她向我们微微点头,然后又一个人回到餐桌旁,打开电脑开始忙着开始整理繁多的信息。谕佳打开那盒子弹,用力把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弹匣,再插回握把,关上保险,然后把手枪放进口袋里。我也把那几颗立在茶几上的子弹重新装好,收拾妥当之后,把那个塑料箱子和剩余的子弹一起放到茶几下的抽屉里。
“我去给你们泡茶,蹲久了腿有些麻,活动一下。”
我捶了捶腿,站起身来向坐在沙发上的女士们微微点头,朝着厨房走去,神谷恰巧也走进客厅,她十分自然而又熟络地拍了拍我的肩,坐在谕佳的对面,说着一些调查中的细枝末节,但没说几句,谕佳又把话题引到了我刚刚提到的那些魔法生物上。我不再继续听她们之间的对话,转过头去,不经意间看到夏洛蒂的电脑屏幕,在看清楚上面的图片之后,我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夏洛蒂也觉察到了身后的异样,她回过身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电脑屏幕,叹了口气,向我欲言又止地摆了摆手。我也只好先到厨房去,沏上一壶红茶,端回客厅,放在茶几上。忙完这些后,我单独给夏洛蒂倒了一杯茶,轻轻端放在她的手边:
“斯宾赛小姐,借一步说话。”
正在键盘上打字的双手停了下来,她沉思了一阵,缓缓离开座椅:
“行,去我的房间里说好了。”
我跟着她来到房间的门前。在她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我竟然毫无来由地心生退意,似乎是害怕看到某种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内心——不对,我害怕着的,是某种美好幻想的破灭,而新生却迟迟不会到来。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简约,甚至可以说是单调,白色的床单被褥,空无一物的书桌台面,连一面梳妆用的镜子也没有,想必靠墙的那个不大的衣柜里,也只有寥寥几套衣装。唯一让我感到熟悉的,是几本整齐码放在床头柜上的书,看上去似乎是与历史或者哲学相关的小册子。
“林先生,您想知道什么?”
夏洛蒂直截了当地开了口,而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那坦诚的姿态让我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我才是那个图谋不轨的人。我求助般地望向四周,拼命想要找个由头,好让我的话语显得不那么突兀,最终在那一堆小册子中看到了一本《旧制度与大革命》。
“斯宾赛小姐,我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见解:法国大革命时,马拉、丹东,还有拉法耶特都站在民众的一边声讨着皇室,那他们有没有想过,民众又是如何看待他们的?”
夏洛蒂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大概明白了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她拒绝正面回答:
“林先生,这个问题大可不必约到这里来说。如果非要我给出一个答案,我只能说,人们关心的自己是否能够安逸度日,如果我们想要打破这种生活,哪怕是为他们着想,他们也会把我们视作洪水猛兽。这里不会有其他人偷听,您不必藏着掖着。”
她的洞察力的确惊人,所有的虚张声势都对她不起作用,我于心不忍地看着她缠着绷带的手腕,最终还是开诚布公:
“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些送往修道院的囚犯是为了做什么,谕佳在那些笔记里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斯宾赛小姐,你其实很清楚继续这样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对么?”
面对我近乎质问的口吻,夏洛蒂只是淡然地点点头,仿佛我说的这些完全与她无关——或者说,她已经完全知晓并接受了自己未来的结局。
“我的确知道我最终的结局是什么,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场仪式的祭品,林先生。虽然我们有很多种理由去抗争,但不管是哪一种,最终除了牺牲自己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她的目光中竟然充盈着习以为常与理所当然,我看着她的眼睛,不□□露出一丝惋惜和失望——灵敏到足以洞悉自己的结局,却不愿去寻找导致这种结局的原因,这又是何等的悲哀。如果说那些秘仪师们不惜他人性命而一次次启动仪式是出自傲慢与狭隘,那夏洛蒂这些人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便是出自听天由命和同样对于生命的漠视。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林先生,我会去调查院长阁下策划的那个仪式。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走上了这条路,我们都无法回头,羽音小姐和池小姐都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但是我在您的眼睛里看不到像她们那样的决绝。”
说完这些之后,她向我走来,在我的嘴唇与胸口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微微颔首,又后退几步打开了房门。我缓缓走出门去,精神有些恍惚地站在楼梯口,自省般地回味着方才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也许我才是这些人当中,最为浅薄却又最自命不凡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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