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谕佳用一种看似轻描淡写的口吻叙述着一个在本质上十分压抑的事实,这些写在手帐本上的字句又大多来自于巴夏洛神父研读那些古籍文献时留下的结论,然后加上自身的调查结果与理解。
仅仅是笔记中的前两册内容,就已经让我们很是震撼,于是我们很难不相信,那些笔记中尚未阅读的部分还会隐藏更多前所未闻的秘密。
池谕佳低声嘀咕:“但我依旧认为,给圣座寄去恐吓信这种事情,并不像是灵知主义结社所为。这群人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只会默默地制定计划去施行,而不是先广而告之,然后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毫无动静。”
神谷向前探了探身:
“你是想说那队来历不明的□□佣兵?”
“你难道不好奇么?”
谕佳反问她,随即又开始了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不过单知道那队佣兵受雇于□□和光照派也没有太大用处,从这里入手,光是某个地区众多相互独立的会所就够我们查上好一阵子,没有用,也不值。倒是机场遇见的那个所谓的军医,值得按他说的去调查一番。”
文悠华看了看身旁的妹妹,悠纳端着杯子,坐得离姐姐近了一些:
“我们在机场遇到了某个人……也不算是陌生人。”
她向悠华耳语一番,又接着刚才的话:
“他说他的部队被全歼,只好回到雷根斯堡。按照他的描述,他的部队似乎就是被谕佳姐妹歼灭的那支。”
“原来如此,不过他这些年跑去了□□,还成了一个什么医生,我倒真是没想到。”
悠纳小姐虽然说得语焉不详,但文悠华依旧理解了来龙去脉。她说弦千渡并不算是陌生人,我终于意识到那个曾经带着我穿梭于宿英城的大街小巷中的人,有可能就是神谷羽音提到过的,很久以前亲密无间但后来又势同水火的未婚夫。
不过此时再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恐怕也不合时宜,于是我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重新集中注意力,听着她们的分析。
“雷根斯堡这座城市已经在我过去的经历和记忆中出现过很多次,朗纳从那里来到贝鲁特,最后又回到那里;那个叫若利韦的人接了李维院长的信,也去了雷根斯堡;那伙来路不明的佣兵受雇于一个来自雷根斯堡的结社。这么多相关的人和事都出自这样相同的一个地方,恐怕不是巧合吧?”
池谕佳挺起腰来,压低声音继续陈述着自己的观点,神谷也顺着她的话,补了一句:
“还有一封七年前寄到圣伯多禄医院的信件,寄出地也是雷根斯堡。”
谕佳点点头:,看向悠华:“嗯,我向羽音和秋洋提到过,有传闻说某个结社会定时在雷根斯堡附近召开会议,我之前只是姑妄听之。我昨天去拜会魏德纳教授,他不建议我继续调查□□的事情,于是我本想拜托你们去一趟,不过现在看来,那个地方倒值得我亲自去一趟。所以悠华小姐,我们去德国的旅行证件,还请您想想办法,我不想让魏德纳教授知道。”
文悠华在沉思片刻后,答应了这个请求,而作为交换,我们也向她允诺,在动身去雷根斯堡前,我们会整理完所有的文件和笔记,交由她带回羽山市。
我终于暂时摆脱了颠沛,又能再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心一意地研读这些古老的纸张,不过与数个星期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客厅里又多了两位女士,而偏偏她们两位的举止在我们当中又最为端庄,断然不肯半蹲在茶几旁,于是夏洛蒂抱着电脑去到了餐桌旁,而我把位置让给了我的姑姑,盘腿坐在有些凉意的木地板上。
虽然这种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对于蛛丝马迹的搜寻,对我来说十分乏味,但在此时的我却并不反感这样的工作,因为它意味着我至少可以继续安逸地待在这栋楼房当中,悠闲地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虽然繁复但并不难懂的字句,而不用在某个不熟悉的城市当中奔波劳顿,或者在荒郊野岭当中出生入死。池谕佳的到来,更是极大地减轻了我们的工作压力,她尽力解读着那些锁在保险柜中的笔记,然后指导我们在那些繁杂的纸张当中找到一段关键的语句。于是,在不同时代与不同文字的记录之中,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追根溯源之后,我们似乎在一片朦胧之中,看到了那个寂灭于历史长河中的秘密结社的轮廓。
我想不起从一无所知到知其大略,我们到底花了多长时间,但我知道,我们就像是一群盲人,在一个眼中泛光的人日复一日的指引之下,终于将某个庞然大物通体摸索了一遍。
与此同时,一只形体匀称的黑猫也随着谕佳的到来,突然间出现在这栋年代久远的大楼里,给这里增添了几分活跃的气氛。有时它卧在茶几的一角,默默地瞪大眼睛看着我们翻阅纸张,或者是趴在谕佳的脚边或膝上,用自己毛绒绒的身体在她纤细的小腿上摩擦。谕佳总喜欢把它抱进怀里,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它的背脊,但遗憾的是,每当我伸出手去,学着谕佳的样子想要摸摸它,它却警觉地弓起身体,抬着前爪把向它靠近的手掌拨开。
谕佳说,它就是当年叔祖母第一次向我展示魔法时,那颗黑色宝石幻化而成的使魔。许多年过去,每次当她从一个地方离开时,有很多东西因为无法带走而被她转手赠人,但这块宝石一直都被她带在身上,形影不离。我不知道它的来历,只好猜测这一定是几个世纪以前,一位伟大魔法师的杰作。而谕佳似乎也并不在乎它的来历,但她用了她阅读过的所有书中最中意的一位角色给这只黑猫命名——阿尔温,一位美丽与智慧并存的精灵。
“有点可惜,在你小时候,这只猫甚至还能和你对话,但现在不能了。”
听谕佳这么说,我不免有些好奇,好奇过后却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这……为什么猫会说人话?它是人变的?”
“使魔会学着人类的样子说话很正常,这就和婴儿的牙牙学语差不多。一个存活了几百上千年的魔法生物,它的智慧不会比婴儿时期的人类要低。”
听上去十分有道理,毕竟已经身为魔法生物,那发生在它身上的那些离奇现象,倒也能够用“魔法”二字一言以蔽之。
“那为什么现在它不能说话了?”
我随口一问,谕佳也下意识地准备回答,可话到嘴边却迟疑了起来,只拖出一个绵长的语气词。她低头看着怀中的阿尔温,摸了摸它的头,又看看神谷,似乎思考了很久以后,才终于决定用一种恰当的措辞说出实情。
“因为它去救了一位对我和羽音来说都很重要的人。”
我也看向了那只黑猫,它的毛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着一丝深沉的绯红。
“是你们指使它去的?”
谕佳摇了摇头:
“是它自己决定去的,如果让我做选择,我断然不可能用数个世纪前的使魔来换一个不合格的秘仪师。”
猫的眼睛可以看穿人心,阿尔温一定知道当时的池谕佳在想什么。我心里突然一阵难过,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只已经不能陪我说话的黑猫,更是为了我这位向着某个目标,已经偏执得扭曲了自己的姑姑。
我再次向黑猫伸出手去,而它这次并没有对我表现出敌意,甚至还主动朝我伸过头来。谕佳无声地看着我,这样的眼神让我想起童年时,暗含在她眼中的那份萌动——小孩子的眼睛也和猫一样,有些心绪可以瞒过大人,却瞒不过孩子。
我害怕提及过往会加重她的扭曲,于是赶快转移了话题:
“姐,刚才你说到魔法生物……其实前不久,我和羽音小姐才在这座城市里遇上过吸血鬼,确切来说,是吸血鬼是影子映在一面以太镜上。”
抚摸着黑猫脊背的手停了下来,谕佳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尖锐,仿佛想要确认什么一样,重复着我说过的只言片语:
“你说什么?吸血鬼?以太镜?”
我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楼梯间的储物柜前,拉开抽屉,取出许久之前放在里面的勃朗宁手枪,又回到沙发旁:
“在悠华小姐第一次来拜访的那天晚上,我和羽音小姐从从翁渡湖边走回住处,在老城区的街巷里被一个吸血鬼挡住了去路,还有另一伙人。想要对我们下手。不过我们最终还是把一个个把他们料理,顺便缴了械。我想去刺杀那个吸血鬼,但最后只是撞碎了一面镜子。羽音小姐在审问的时候,那些人却说他们不认识吸血鬼,指派任务的另有其人……”
一边说着,我一边卸下手枪的弹匣,把里面的子弹一发一发退出来,立在桌面上。说到一半时,谕佳打断了我:
“你说的吸血鬼,指的是某种不死生物,还是那个自上古以来便隐匿在这世上的族群?”
“并不是不死生物。你留给我的那些笔记里,这两者都提到过,所以我分辨得出。”
她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让我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情恐怕在谕佳深思熟虑之后,也依旧会被低估。
注释:
[1] 标题含义为“玄秘曲”,为埃里克·萨蒂所作之钢琴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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