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这宁玉盈,一片混沌的头脑还没想明白自己该说什么,就听宁玉盈已经开了口:“从哪件事说起呢?还是先从龚家的事说起好了。”
她笑微微地看着宁玉蕙,一开口却将话题扯到了另一个方向:“大姐姐可知道,我在扬州的日子过得如何?”
宁玉蕙一个激灵,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三妹妹在扬州的日子如何,她不曾见识过,但也能猜测一二。前面两年,府里头还挂着那边,年年都有丰厚的节礼送过去;后面宁二老爷不放在心上,宁二夫人也不曾违逆他,府里头闻风知意,对那边就越来越敷衍。
到后来……
她咬着红唇,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安抚面前的三妹妹。
宁玉盈倒也不是为了她的一句安慰,只是见她脸上的表情,也就知道她的想法。
“既然姐姐知道,那妹妹也就不多说了。”
宁玉蕙看着她,她在马车的另一边坐着,明明是颠簸的马车,偏偏她坐在那里却稳如平地,仪态却依旧端庄又优雅。宁玉蕙止不住地想,真奇怪,在扬州,妹妹是怎么养出这副优雅动人的仪态的?
“在扬州也是迫不得已,从书里头翻出来两个染色的方子,就要去卖钱。运气好碰到的是龚先生,倒也不因为我年纪小就欺瞒我,只说四海绸缎付不起这个价钱,若是我愿意,可以用股份来抵。”
宁玉蕙恍然地想,哦,原来是这样。
她轻轻地说:“妹妹受苦了。”说着摇一摇头:“后来的事,倒也不必再说。终究是家里对不住你,若非如此,你也不必出去卖方子。”
她脑海中已经出现当年的宁玉盈小小年纪,让下人带了东西去贩卖的场景,眼眶已经微红。
宁玉盈轻轻一笑,果然转移了话题:“至于今日船上的事……”对着宁玉蕙,她叹息一声:“姐姐觉得,纵然是我不说,郡主就查不到是谁了吗?”
宁玉蕙想到之前郡主派人去探查租船之人的事,也不由得赞同她的说法。
今日之事,郡主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到时候,也能轻易找到是谁租了船,船上又有什么人。
只是她依旧有些疑虑:“妹妹也太过冷厉了些。”她就要开口说陆二公子好歹也是和你定亲的人,忽然又听宁玉盈说:“姐姐觉得,陆家待我如何?”
她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能说什么?陆家自然是不将宁玉盈放在眼中的。
她已经回京几月,陆家至今不曾有人上门拜访,就连陆家的小姐在宴会上看到她也都当做没看到。这样的陆家人……
“姐姐当真觉得,将来我能嫁入陆家吗?”
宁玉蕙咬了咬唇,悄声说:“这事已经定下,怎么能……”
“这世间,定亲之后又退亲的,又何曾少了。纵然是不退亲,我嫁到陆家去,只看陆家这副架势,姐姐觉得,我能过上好日子?”
宁玉蕙原本根本不曾想过这些事,如今被宁玉盈说来,只觉得心里面有什么被掀开了,吓得她唇色都发白。
顺着宁玉盈的思路想一想,她也觉得事情不妙。只是这么多年来的想法依旧让她忍不住说:“那,妹妹你……”
“我自然是想退亲的。”宁玉盈毫不遮掩,痛痛快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宁玉蕙被震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事情只怕不容易。”
得了她这么一句话,宁玉盈也就心满意足,脸上露出一抹笑影:“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些事总要去做做,不做,怎么最后结果会怎么样。姐姐你说是不是?”
宁玉蕙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觉得宁玉盈说得有几分道理,一时间又觉得,她的想法和世间的规矩不符定然要失败。两种想法在她脑海中冲突,让她唇色越发地苍白起来,最后勉强吐出几个字:“妹妹说的对。”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府中,看这宁玉盈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她才起身往宁大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去见了郡主回来,母亲定然不放心,发生的事情,总要和她说一说的。
宁玉盈回了居所,银屏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小姐何故与大小姐说这些事?”
“龚雪岚提起此事,你觉得她当真只是说漏嘴了吗?”她叹一口气:“看起来搭上郡主了,心里头想法也多了。”
银屏忍不住道:“龚家人……真是刻薄寡恩。倒是忘记当年是谁救他们于水火当中了。”
“商人逐利,本也正常。况且这么几年,从他们手中得到得也够了。若非有龚家的银钱,又如何有现在的我们。”
她在窗前坐下,忽而一声轻笑:“只是初时我还想着龚家到了京中只怕想要站稳脚跟并不容易,还行想要支应一二。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太多。”
银屏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小姐那匹料子……是为龚家准备的?”
“让珍娘拿过去用吧。她不是应了柔福郡主的新衣裳吗?”
坐在窗前的少女说出这番话,眉眼之间带着一抹嘲弄:“好在当年所有的事项都不曾让龚家人知晓,如今退了股,龚家也不过觉得我是一个闺阁女儿罢了。”
她原本就容色好,如今一笑之下更显颜色,银屏在旁边低头,心道龚家这次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了,心底犹有几分畅快。
“那柔福郡主此次定然是艳冠群芳了。”这般奉承一句,银屏方才退了下去,招呼小丫鬟过来伺候宁玉盈。
那丫鬟送了茶水帕子过来,伺候着宁玉盈漱口净面,脸上粉黛去了之后,容貌也丝毫不损,反而更显几分清丽。
坐了不过片刻,宁玉盈又叫了人过来给自己换一件衣裳,又叫管茶水的丫鬟去将井里头浸着的凉茶取出来。等茶壶表面凝出点点水珠,外头守门的婆子就叫着“大夫人”,宁大夫人到了。
宁大夫人一进门就感受院子里的一阵凉意,明明都是一个地方,偏生宁玉盈这里花木繁茂,倒是比旁的地方更凉爽几分。
她燥热的心情忽然就冷静了下来,脸上也多出几分笑意:“三丫头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的说辞颇有几分不要脸,毕竟这地方里主院可远得很,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讪讪,忙转移了话题:“方才你大姐姐回来,我见她神不守舍的额,可是玩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宁玉盈一边让丫鬟倒上凉茶,一边笑道:“大伯母亲自过来就为问这个?打发个丫鬟过来问问也就罢了。”她将茶水推到宁大夫人面前,口中说:“大伯母想知道些什么?”
宁大夫人正要婉转几句,视线落到宁玉盈脸上,顿时就一个激灵。她有预感,若是自己婉转了,只怕就当真问不出所以然了。
于是,话到嘴边陡然换了说辞:“今日三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大伯母说的,是哪一件?”
宁大夫人叹道:“自然是你想要退婚这件事。玉蕙那丫头说得不清不楚的,若非我强迫她说,只怕她还要替你瞒下去。”说着她替宁玉蕙说了声抱歉:“这丫头也不是有心对我说嘴,只是,你也知道,她不是个经得住事的性子,那副模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宁玉盈这边靠拢,手里面抓着茶杯,好在里面是凉茶,倒也不怕烫。
宁玉盈察觉她眼中的期待,仿佛是放下了什么,又仿佛是有些懊悔,总体而言还是轻松。这样的情绪落在宁玉盈眼中,不免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这个家里头,对这桩亲事有所期待的,居然也没几个人。
于是,她缓慢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宁大夫人见状差一点要一拍手惊喜地叫起来。好在及时觉悟过来自己不该这副表现,轻咳一声,矜持地说:“三丫头还是好生考虑下比较好。陆家乃是高门大户,宁家如今的家世,若是错过了陆家,只怕是找不到陆家这样的好门第了。”
除此之外,其他的话一句不多劝。
宁玉盈看得想笑,好容易忍住了。她垂了眼帘不让宁大夫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叹道:“大伯母说得是,只是门当户对这几个字说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有道理的。”
停一停,她才抬起头,对宁大夫人说:“只是此事尘埃落定之前,还请大伯母不要对外张扬。”
宁大夫人毫不犹豫地说:“那是自然。”
说到这里,她才有空抓着茶杯喝一口茶,一口清凉直入肚子里,让她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了一点。她才想起这退婚之事,也不是自己这个做伯母的该张罗的,事情还是要落到老二家两口子身上。
她在心里头盘算一番这事要怎么对老二两口子说,心不在焉地灌了一肚子茶回去了。
而这边宁玉盈将风声放了出去,坐在窗前一边绣花一边想,如今想这些到还为时过早,毕竟这桩婚事,如今除非陛下或者太后开口,也没有谁敢轻易说退婚。
陆家那般看不起自己,如今也不敢主动说这种话呢。
她这样想着,忽而苦笑了一下,手上动作加快,不一会儿,一只蝴蝶就出现在绣布上。
只是那蝴蝶与往日里所见不同,带着盈盈的蓝,姿态轻盈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翅膀下隐约可见点点蓝光,不知道是什么在闪烁。
宁玉盈定定地看着这蝴蝶片刻,忽然一声轻叹,将这块绣布拆下来,放到一旁。又过一会儿,叫了飞霜过来将绣布拿去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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