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痕在林间空地上勾勒出夜的残影。维瑞塔斯的剑锋切开凝滞的晨雾,每一次挥斩都带着某种近乎固执的韵律。这一万次重复,是她对抗脑海中永恒喧嚣的堡垒,是将意志铭刻进血肉与时间的唯一方式。
当第十次调整呼吸节奏时,那些声音便如潮水般涌来,无可回避。腐殖层下夜行生物归巢的窸窣,三十步外榛树嫩芽舒展的微响——世界正将它所有的秘密,强塞进她的感知。也正是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她捕捉到了那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被小心翼翼屏住的、带着兴奋的呼吸。
她没有回头,直到那熟悉的、混合着泥土与暖息花甜香的气息靠近。
“看。”
奥莉安娜的声音里压着某种发现珍宝的雀跃。她双手捧着一块深灰色的片岩,那石块比她两只手掌加起来还大。金发有些凌乱,沾着新鲜的苔藓碎屑,袖口被露水与岩屑染出深色的水痕。
维瑞塔斯的视线掠过石块,落在妹妹微微泛红的指尖和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土上——为了撬下这块石头,她显然费了些力气。
“在老橡树北面,那片从来只长普通苔藓的岩壁上,”奥莉安娜的气息仍有些不稳,“全是这个。”
维瑞塔斯的目光落在那块片岩的表面。上面覆盖着一层致密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地衣,颜色如同在古墓中埋藏了千年的青铜器,边缘却呈现出不自然的、仿佛被电流灼烧过的焦黑色。
“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奥莉安娜的指尖小心地避开那焦黑的边缘,“触感像冰冷的鳞片。而且……它周围三步之内,听不到任何虫鸣。”
维瑞塔斯伸出手,没有直接触碰那诡异的地衣,而是将手掌悬停在上方。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与她昨夜感知到的森林深处的嘶鸣同源的“吞噬” 感,顺着她的掌心蔓延上来。冰冷,空洞。
她收回手,看着妹妹因为奔波和紧张而泛红的脸颊。
“下次,”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平时软化了一线,“叫上我一起。”
这不仅是对她安全的叮嘱,也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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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里,草药与炊烟的气息交织。奥莉安娜一边摆放木碗,一边忍不住再次端详放在窗台上的那块片岩。晨光下,那青铜色的地衣更显诡异。
“昨天去镇上换盐,”她舀起一勺熬得浓稠的麦粥,语气故作轻松,“听玛莎大婶说,西边黑森林附近,又有猎户失踪了。”
维瑞塔斯抬眸。
“说是……找到的时候,人已经……”奥莉安娜斟酌着用词,“像是变成了石头,但又没完全石化,非常……诡异。”
“石化?”维瑞塔斯放下碗。
“嗯,”奥莉安娜点头,“玛莎大婶吓得不行,说是山灵发怒了。但里昂大人……就是新来的守备官,他好像派人去查了,对外只说是染了怪病。”
里昂。维瑞塔斯记得那个年轻人。棕褐色的短发像钢针,眼神湛蓝而锐利,带着北境军人特有的坚毅。
“少去西边。”维瑞塔斯最终只是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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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维瑞塔斯需要去一趟三塔镇。奥莉安娜本想同去,却被姐姐以“需要有人照看新采的、娇嫩的暖息花”为由留了下来。
三塔镇比往日更显沉闷。卖熏肉的跛脚老汉压着嗓子对熟客抱怨:“赫尔维恩家的小子把最好的猎犬都带走了,说是去黑森林找什么...石像鬼?”
维瑞塔斯在布店换取丝线时,老板娘找零的银罗兰德上沾着可疑的暗斑。硬币在指尖翻转时,她听见细微的崩裂声,仿佛有看不见的蛀虫正在啃噬金属。
在广场西侧的井边洗手时,她的倒影突然被另一个身影覆盖。里昂·赫尔维恩站在三步外,皮甲肩饰上的冬狼徽记蒙着层灰霾。
“医师小姐。”他改用这个带着敬意的称呼,目光扫过她腰间长剑时停顿了半息,“镇上的铁匠急需白鲜和紫草,据说您晒制的药材能让伤口愈合时不留疤痕。”
她接过他递来的牛皮水囊的瞬间,指尖擦过他虎口的旧伤。无数记忆碎片奔涌而来:雪原上的狼嗥,断裂的家族旗帜,还有昨夜在黑森林边缘看见的——具保持奔跑姿态的青灰色石像,那民脸上凝固的惊骇比任何伤口都令人窒息。
“新采的药材还没炮制。”她将水囊系回腰间,束绳打出代表“暂缓”的绳结。转身时瞥见对方靴跟上沾着的暗红色泥土,那是只有黑森林深处才有的铁矿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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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的夕阳把影子拉成诡异的长度。在林径转弯处,她突然驻足。暮色中有幼鹿正在溪边饮水,可它触碰水面的舌尖突然覆盖上金属光泽。动物发出半声哀鸣逃进树丛,留在岸边的足迹里嵌着正在增殖的锈色结晶。
木屋窗口飘出的炊烟比平日稀薄。推门时看见奥莉安娜对着捣药钵出神,石臼里的银叶草混入了不该存在的暗红色颗粒。妹妹抬头时,晨空蓝的眼底浮动着未成形的疑问,却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化为温顺的沉默。
当夜雨敲打窗棂时,维瑞塔斯在黑暗中睁开眼。雨声里混杂着持续不断的低频震动,像是某种巨大的金属器官正在地底搏动。她将手掌贴上木墙,年轮纹理传来灼热的刺痛——整片森林的根系都在发出警告。
暗影中,奥莉安娜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她在梦中攥紧了颈间的星芒胎记。那些浅金斑点正随着地底的震动规律明灭,如同沉睡的星辰终于听见了来自深渊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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