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晶林已过两日。龙陨山脉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还是浓雾弥漫,今日却下起了冰冷刺骨的细雨。雨水冲刷着陡峭的岩壁,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让本就难行的山路变得更加泥泞湿滑。空气里弥漫着湿土、烂叶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维瑞塔斯走在最前,雨水打湿了她银灰色的长发,紧紧贴在脸颊和颈侧。她的“聆听”在雨声中变得愈发困难,万物细语被淅沥雨声掩盖,如同在嘈杂的酒馆里试图听清远方的密谈。她不得不耗费更多精力,才能分辨出脚下岩层的稳固与否,以及雨幕背后可能隐藏的危险。这种持续的、高强度的专注,让她的眉宇间锁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
抬着里昂的格伦和凯尔更是举步维艰。担架变得沉重,绳索勒进肩膀的皮肉,每一次在湿滑岩石上的踉跄,都考验着他们的体力和意志。凯尔年轻的脸庞上早已没了出发时的跃跃欲试,只剩下麻木的坚持。格伦则像一头沉默的老骡,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踩着前方维瑞塔斯留下的脚印,唯有偶尔看向担架上昏迷的里昂时,眼中才会闪过一抹深切的忧虑。
奥莉安娜的状态相对好些,但连日来的精神压力和照料伤员的辛劳,也让她眼下泛起了淡淡的青黑。她小心地护着行囊里的“囚笼晶石”,仿佛那是什么易燃易爆的危险品。同时,她也在不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试图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草药,或者能佐证她某些猜想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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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他们被一条暴涨的山涧拦住了去路。原本可能只是涓涓细流的地方,此刻已成一条浊浪翻滚、咆哮着的黄龙,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和碎石,奔腾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过不去。”格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沙哑,“水太急,河底情况不明,抬着担架太危险。”
维瑞塔斯站在河边,烟灰色的眼眸凝视着汹涌的水流。她在“倾听”。倾听水流的力度,倾听河床的结构,寻找着那股狂暴力量中相对薄弱的环节。片刻,她指向下游一处河道稍宽、水流相对平缓,河中散布着几块巨大礁石的地方。
“从那里过。礁石可以作为踏脚点。”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先行,固定绳索。”
她卸下不必要的负重,只带着一捆长绳,如同灵巧的岩羊般,看准时机,跃上第一块礁石。河水疯狂地冲刷着巨石,溅起冰冷的水花。她稳住身形,再次跃出,精准地落在下一块石头上。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每一次落脚都仿佛经过最严密的计算。很快,她抵达了对岸,将绳索牢牢系在一棵粗壮的怪树上,另一端抛了回来。
“奥莉安娜,你先过。”里昂不在,维瑞塔斯自然承担起指挥职责。
奥莉安娜深吸一口气,抓紧绳索,学着姐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踏上礁石。河水冰冷的触感隔着靴子传来,激流的力量拉扯着她的身体。她咬紧牙关,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脚和那根救命的绳索上,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挪向对岸。当她终于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时,几乎虚脱,被维瑞塔斯一把扶住。
接着是凯尔,他年轻敏捷,虽然紧张,但有惊无险地通过。
难题落在了格伦和昏迷的里昂身上。如何将担架安全运过去?
“把他绑在我背上。”格伦沉声道,没有半分犹豫。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可能保证里昂安全的方式。
凯尔和维瑞塔斯帮忙,用剩余的绳索将里昂牢牢固定在格伦宽阔而微驼的背上。重量陡然增加,格伦的腰背明显弯了下去,但他站稳了。他抓住绳索,试了试力道,然后毅然踏上了第一块礁石。
每一步都比之前艰难数倍。激流不仅冲击着他的双腿,更试图将背上的重量推入河中。他绷紧了全身每一块肌肉,额头青筋暴起,粗重的喘息在雨声和水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他走得很慢,极其谨慎,将几十年的经验和全部的力气都灌注在这短短的距离上。
对岸的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维瑞塔斯紧盯着格伦的脚下,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奥莉安娜双手紧握,默默祈祷;凯尔则下意识地举起了弩,尽管不知该瞄准何处。
就在格伦即将踏上最后一块礁石时,意外发生了!他脚下的一块石头因长期冲刷而松动,猛地一滑!格伦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向湍急的河水栽去!
“格伦!”凯尔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维瑞塔斯动了!她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前冲,一只手死死抓住固定好的主绳索,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格伦因挣扎而扬起的手臂!巨大的下坠力道让她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但她稳住了!与此同时,凯尔也反应过来,扑上前死死抱住维瑞塔斯的腰,提供着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支撑。
格伦借力猛地一蹬,终于带着背上的里昂,狼狈却安全地爬上了对岸。他瘫坐在泥水里,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因脱力和后怕而苍白,但第一反应是扭头确认背上的里昂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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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休整后,雨势渐小。惊魂未定的队伍找到一处突出的岩壁下暂避。格伦沉默地检查着里昂的状况,凯尔帮忙生起一小堆驱寒的篝火,火光映照着众人惊魂未定的脸庞。
奥莉安娜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也为了履行自己“研究者”的职责,开始在岩壁附近搜寻。很快,她有了发现。
几只巴掌大小、形如蜥蜴的生物正吸附在潮湿的岩壁上。它们的皮肤并非鳞片,而是一种粗糙的、颜色与岩石几乎无异的角质层,背上沿着脊柱生长着一排极其细微的、能随光线变化而微微调整色彩的晶状突起。当奥莉安娜稍微靠近时,它们并没有立刻逃窜,而是发出一种极轻微的、如同小石子相互敲击的“咔嗒”声。
“是‘石语蜥’,”奥莉安娜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发现新事物的兴奋,“我在《北境异兽考》的残卷里读到过。它们几乎不靠眼睛,而是通过背上的那些‘微晶’感知震动和光线的细微变化,用这种‘石语’交流。据说……它们的群落附近,有时会发现一些古老的、带有铭文的碎石片,因为它们喜欢在有古老能量残留的地方筑巢。”
她小心翼翼地不去惊扰这些小生物,而是仔细观察着它们活动的岩壁,果然在缝隙间发现了一些非自然的、带有打磨痕迹的石块碎片,上面似乎刻着某种早已失传的符号。这发现微不足道,却像一束微光,印证着这片山脉层积的、被遗忘的历史,也为她后续研究“囚笼晶石”提供了一丝渺茫的、关于古代能量运用的旁证。
维瑞塔斯看着奥莉安娜专注的侧脸,又看了看疲惫不堪却依旧坚守职责的格伦和凯尔,最后目光落在昏迷的里昂身上。渡河的惊险提醒着她,即使知晓了“织网”的恐怖,现实的、物理层面的危机依旧无处不在。每一次抉择,每一次前行,都可能付出代价。
但正是这些并肩走过的艰难,这些在绝望中依旧不放弃寻找微光的坚持,构成了对抗那冰冷“织网”最真实、最有力的回应。他们背负的,不仅仅是秘密,更是彼此的生命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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