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7
弋子站在船栏上向我挥手时,手上捧着一小盆白桔梗花。
昨夜移栽时我选出最大的一朵,它枝干粗壮,看起来最健康——只送花一点都不隆重,我想这样的话,就不代表永远的分离。
码头的人熙熙攘攘,我们没有吻别,只是长久地拥抱。
弋子的肩膀颤抖着,没有说话。
我感受到她湿润的面颊紧贴着我的头发,那一刻我思绪翻涌,脑海里闪过一百种挽留的说辞。
留下吧……留下吧弋子!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我立刻想到了手套下的那枚钻戒。
刻着的银圈严丝合缝卡在我的指节,那是我与布兰温昨天立下的约定——
我答应他的求婚,他给我一张货轮的船票。
幸好它贴合,带上手套几乎看不出来痕迹。这是今天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刺耳的船笛响起,这艘途径东方的货船即将起航。我用尽全力脱开弋子的拥抱,慌张地捧起她的脸,在她睫毛上落下一个吻。
“南京有多远?弋子,你会回来看我吗?”
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止,我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剧烈地抽痛起来,大海,鸥群,行人,落日……通通都涣散了,天地间只有弋子悲哀的眼睛。
“若国土恢复安宁,我会再回来。”
这是弋子最后留给我的一句话,外带一封飞速塞进我手里的、皱巴巴的黄皮纸信。
除此之外,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看着汽船变成一个白点,最终消失在天边,恍惚间那之后我几乎没了力气,拖着躯壳在码头上走着。是回萨德庄园的方向吗?我不知道。不重要了。我只是一直走。
手里攥着弋子的信,我不愿打开它。我太怕里面有任何关于诀别的字眼……我简直不敢再想了。
我不知道自己走过了几条街道,路上撞过几个人的肩膀,也不在乎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会让多少人侧目——直到我撞上布兰温。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布兰温歪着脑袋,皱着眉头俯视着我,眼底情绪复杂。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几乎是叹气似的开口了:
“安妮,”他问,“你刚送完那位朋友?”
我点点头。
或许这个时候我应该表现得轻松一点儿。“是的,先生。”我至少应该这样回答才算礼貌。但我太痛苦了,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面前的布兰温再次沉默起来,片刻后他扬起了绅士的笑容,“今晚去我家用餐吧?我父亲总期待着见你。”
“改天……”我下意识拒绝他。
“安妮。”他打断了我,语气有些不快。
我这才茫然地抬起头来。
是啊……我现在是布兰温的未婚妻。这段时间我拒绝了他太多次,而这次的家宴,我实在没有推脱的理由了。
我想我应该守信。
但蓝顿庄园里并没有所谓的家宴,我一踏进房门,布兰温就急切地来吻我。
滚烫的、充斥男人气息的唇一触碰到我,我便想起弋子的脸。
上帝……我的口袋里还塞着弋子的信!弋子刚离开我,我怎么能转身就和一个男人接吻?
我用力推开了布兰温的肩膀,靠在墙上警惕地喘息着。
和我预料的不同,布兰温并没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而是对我冷笑起来,面庞阴森可怖。
“我就知道!”他将手肘边的烛台哗地摔碎,死死地盯着我,“安妮·琼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
一张黑白照片被甩在我的脚下。
成像十分模糊,但我一眼就看出,照片里那两个在海边接吻的女人是谁。
“你早就知道了?”错愕像潮水般铺天盖地向我涌来,“所以你昨天答应给我船票……”
布兰温是故意的。
在这一刻,我心中想的不是我的信仰与名誉,而是漂泊在海上的弋子的安危——她手里拿着的是布兰温给我的船票,踏上的是布兰温管辖的货轮……不……
我被他骗了!
脑中警铃大作,我几乎丧失了理智,冲到约克面前高声质问,“那弋子呢?我已经答应你的求婚,你不能不履行承诺!”
布兰温继续冷笑,英俊的轮廓狰狞起来,却什么也不回答。
他找到了折磨我的最佳方式。
“你说啊!”我几乎要疯了,眼泪漫了上来,一把抓过布兰温的领口,抬起头对上那双恶劣的眼睛,“你会把弋子怎么样?你得让她回家!”
“这就是你的淑女礼仪?”他挑起眉头,怒气里夹杂着讶异,随后一把扯开我的手,在落地窗前慢踱起了步子,皮鞋响得刺耳。
我愤愤然盯着他。
“安妮,这些天我百思不得其解,遇到我这样的男人后,你竟然还能爱上别人?”布兰温转过身,低头狠狠地盯着我,向来温和的语气变成了可怖的尖调,“还是一个女人……”
“老天……一个女人!女人!”他像一头野兽叫嚣着,一把将我按在桌子上,刻薄的眼神像利刃一样往我身上扎,“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我都替你羞耻!”
“替我羞耻?”我收起眼泪,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你是在替我羞耻,还是在替你自己不甘?难道就因为你是个男人,我就注定会恋慕你?”
“女人只会爱慕男人!”布兰温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朝我嘶吼道,“这是上帝的规定!全世界都是这样!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随后,他眸色一转,怪异地冷笑起来,凑近我的脸,“你看,现在你还不是照样答应了我的求婚?”
“布兰温,”我定定地看着他,极力冷静下来试图做最后一次交涉,“确保她的安全,我们的订婚才作数。”
布兰温直接忽略掉我的话,继续出言讽刺,“一个没有男性.器官的黄种女人真的能让你兴奋么?”
这句话几乎让我愤怒得全身颤抖,面前这个男人简直让我恶心到了极点。
我挣扎着要脱开他的禁锢,但布兰温早有防备,伸出一只手强行按住我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去扯我的领口,撩我的裙摆。
我立刻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
而布兰温接下来的话语证实了我的猜测。
“你知道你为什么挣脱不开我吗?”布兰温歪起嘴角,“这就是上帝伟大的构造!女人的力气和老鼠一样微小,生来就是要被男人征服的。安妮,其实你也很享受我这样追求你的感觉吧?”
胃部再次痉挛起来,一种从所未有的恶心与抗拒漫上我的食道。
诚然我知道布兰温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假绅士,但我没料到他是这样一个低俗、恶劣、轻浮、陷入雄性性幻想的自大狂。
挣扎撕扯中,我费力摸过桌上的一把水果小刀,布兰温大惊失色,立刻想要夺过,在一片混乱里被刺伤了臂膀。
趁他吃痛退步,我立刻朝大门冲去。
布兰温踉跄着跟了上来,想要抓住我的手肘,被我慌忙躲开,逃离危险的本能让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出蓝顿庄园。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到家的。不重要了。我只记得一跨进大门,就看到刚挂断电话的父亲。
“约克先生都跟我说了,”他面色阴冷,“安妮,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这一刻我才感到彻底绝望。
一阵冷风钻进胸口破碎的外套,我麻木地站在原地。
“那个中国女孩,”父亲走到我面前,带着愤怒、不解、惊诧的眼睛盯紧我,十分艰难地开口,“你对她……”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竟然冷静下来,平淡地对上父亲十分难看的神色:
“没错。”
向来不喜忤逆的琼斯先生扬起了他的巴掌,这次我没有畏缩地闭上眼睛,而是朝他走近一步,冷漠地看着他。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面前这个男人威严的巴掌难得停在半空中。
“父亲,”我喉咙沙哑,“你知道布兰温要侵犯我吗?”
他退了一步,面色别扭起来,闪过一次复杂的神色:“他是你的未婚夫,何况他只是想吻你,这怎么能是侵犯?”
我愣了一下,随后冷笑起来。
我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期翼彻底降为零。
在逃回家的半个钟头里,我惶惶不安,我甚至想过要在父亲面前哭诉一场——哪怕这个男人平日里再过严肃,但依旧是我下意识渴望寻求庇护的父亲。
我太蠢了……我再一次忽略了他只是个世俗意义上的男人。
“父亲,”我直直地看向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抓痕,“你吻母亲时,也会将她按在桌子上,撕她的衣服,掐她的脖子吗?”
他沉默了,垂下了眼睛,嘴唇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我回来时这幅样子,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你有担心过哪怕一秒吗?”我怔怔地望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是不是我有一天被他杀了,你也会在法庭上为约克先生脱罪!”
“胡说!”父亲恼羞成怒,“他怎么会杀你?他是爱你的,安妮!”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我的玩具房里和别的女人做的事,是爱吗?你乱扔的怀表上还印着母亲的脸!”
父亲顿住,脸色像吞了只苍蝇似的绿了大半,目色躲闪起来,再次看向我时带了一丝可笑的愧疚,随后扬起嗓子愤然辩驳,“总之,你也不能和一个女人……简直可耻!你知道传出去有多么严重吗安妮!”
“严重到会影响你的生意,对吗?”我擦干眼泪,“布兰温是怕我把他的行径宣扬出去,所以借此来威胁你的吧?”
“我……”被说中心思的男人瞪大眼睛,最终沉默,看着我奔上楼梯,只沉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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