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遥遥相寄

蟾光如霜,冰轮朗照,溶溶月色亦倾泻到了城西德宣坊的一间院内,可此刻却隐约有闪回的黑影挡住了流光。

“主子,您如今的身份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地方属官,咱们现在这样不大好吧?”

赤钺刚刚轻巧地翻过院墙,看着眼前万籁俱寂的绣院,到底是有些尴尬地问道。

“而且咱们要查的不是那家当铺吗,怎么摸黑进了这绣坊之中。”

却听“咣当”一声,前方突然传来落锁的声响,身侧的黑影亦微微抬手,示意他噤声。

赤钺连忙屏息凝神,随着主子跃到了筒瓦屋顶之上。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绣院也重归静谧。

方才没有吭声的路循此刻却轻声回答道:

“这铺子里看起来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绣院呢,

只不过——”

顺着路循的目光,只见月光下,那屋上的青灰底瓦竟有一片缺漏了,地下的梁木亦露了出来。

绣坊的布料颇惧风雨,可这么大的一块空缺竟也无人经管,这显然不合常理。

赤钺见状便从梁椽缝隙往下看,却发现那地方竟空空如也,连个绷布都没有,哪有半点绣院仓库的样子。

他起身迷茫地看向主子,却听路循说道:“还不明白吗,这当铺也好、绣院也罢,都只是一个空架子而已,是那饶度支用来避人耳目隐匿赃款的。只不过明面上饶建安的家人只是参股当铺,可那当铺掌柜经营的这间绣院才是大有玄机。”

赤钺闻言顿悟:“所以那詹掌柜只是个‘掮客’而已,不过主子您是怎么发现的?”

“今日咱们去探查,那詹掌柜被吓得坐到地上的时候正好露出了柜台下侧的一个镂雕玉盘,而那东西我在来淮州前刚刚见过,不可能这么快流通到市场中,因此那铺子里的必定是赝品。再加上你说城内当铺独此一家,那不正好能做到‘店大欺客’吗。不过就我看那人毫无眼力的糊涂样,估计是‘客欺店家’也不一定。”路循凤眼转凉,细细思索后说道。

“那看来真相大白了,青布案确与那饶主簿有关,可眼下咱们却缺少确证。”

路循黑眸微深,剑眉一扬:“大邺能人多的是,未必没有能拿着那空簿算出一本明账来的‘神算子’。”

赤钺听了却不禁扶额苦笑。

我的好主子,哪儿有人能把那已经烧毁的当铺账册变回来呀,您这是要找“神算子”还是要找“神棍”啊。

“还不跟上来?”

赤钺眼瞧着主子已经踏动青瓦,跃往别处了,便连忙屏退心中所思,跟了过去。

“主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还得去取你说的‘确证’啊。”

路循回眸答道,可眼中却似乎藏了一抹狡黠的光。

-

墨色深深,已近夜半,雍州城内处处都透露出一派平和的氛围来。

廊檐瓦上,两道黑影匆匆而过,却在城北某处轻轻一顿,尔后停了下来。

“看来这雍州倒是有趣。”

心中困惑已解,手中‘确证’已得。

因而路循此刻便颇有闲情逸致地看起了眼前一番别致的“景况”。

赤钺眼瞧着那白衣男子翻墙而过,却顿口无言,心想,难不成今夜竟起了妖风,把这等漏夜翻墙之人都给感召出来了不成。

片刻前,钱府中。

“小姐,您可得当心着点。”

鸣珂虽然知道小姐有点子功夫在身,却到底没有亲眼瞧见过。此刻站在墙根下,便不由得有些担心了起来。

“莫担心,我有分寸。”

钱因已换上了箭袖劲装,正撩起下摆往那蹀躞带上系。

昔年女傅曾教给了她一二功夫,尽管只够防身用,可对付起这院墙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装束妥当,她便伸手轻轻拨开墙角的树丛掩映之地,只看那院墙正中已有一块砖被撤走,大小正好容得下一只足履蹬踏。

随后钱因便深吸了一口气,轻松地蹬砖翻墙而过。

鸣珂因眼前人行云流水的动作而惊诧不已,便不由得有些愣怔。

却听对面有声音传来:“鸣珂,菘团呢?”

她这才一拍大腿,赶忙回过神从屋里把狸奴抱了出来,并听着小姐的指示把菘团放入提篮内递了出去。

“小姐,那我呢?”

“踩着那砖,然后把手递给我。”声音刚落,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把鸣珂拉了上去。

“小姐,您的力气可真大,不过我们又为何要敷上黄粉,穿着男子的衣裳?”

钱府宅院外,鸣珂大口喘着气道,方才那一使力,她的胳膊疼的好似脱臼了般。

“往后咱们还得往两州交界之处走,扮作男子也能少点阻碍。”钱因此刻已重新放下了袍子,眼瞧着一副公子的淡然模样。

“不过我们要去哪儿呀?”鸣珂眼眸晶亮地问道。

“淮州城。”

不待鸣珂继续问,钱因已补充说道:“因为只有那里可以不用户籍黄册,而以商户身份重新改户。虽然没有户籍究竟是不行的,但这样好歹能够暂时解除困境。”

提及此处,她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

——而且,不管是那位管典事,抑或是玉章的指向,所有线索都在引她去那里。

鸣珂闻言眸中却失去了方才的光芒。

那可恶的钱老爷一家,先头家主还未过世呢,他便着急忙慌地寻了小姐的户籍藏了起来,便要就此拿捏主子,真真是可恶。

“喏,你的卖身契。”月光下,钱因的眉眼淡淡,却见眼前人推让不定,便把那契文塞到了鸣珂的衣衽里去。

“前路遥遥,你现在也算得自由身,亦可离开了。”说着已是提起篮子,领着菘团走了。

“可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好好跟在小姐身边。”鸣珂一跺脚赶忙从后侧追了上去,并顺手抢过竹编提篮挎着。

“天地之宽,咱们又岂能被那户籍黄册束缚?”钱因声音渺渺,却已然隐入了溶溶夜色里。

临行前,她望着钱府的院墙,几欲下拜,却忍了又忍,只深深看了一眼:

父亲、女傅,暄妍究竟是不愿意忘却前因,他朝必要求得一个真相来。

二人一猫就这样踏着月光离开了钱府,三道影子斜斜映在地上,好像一幅水墨画般疏落有致。

-

“咱们走吧。”

身旁人突然出声,尔后黑影似苍隼掠过,赤钺随之亦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这“墙”上君子的身份他是可以暂且放下了。

“主子我们现在回淮州吗?”

赤钺闻言便要跟着主子走了,可却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问道。

“当然,等回去了后,先容我把那公堂会审之事推几日再说,不然有此冤案,织造府亦面上无光。”

黑夜中,路循目光灼灼,月光映衬下,眸中似有万端流彩划过。

-

翌日大早,入院送餐的下人推门走进寒客院内,却见阒无一人,便扯着嗓子大声禀告,钱府自又是一番鸡飞狗跳,下人一波又一波地出府找人,老爷夫人小姐互相推诿指责,好不热闹,不过这都是后话,而且也早与钱因无关了。

且看现在,晨光熹微,那城北马行小二刚刚睡眼惺忪地推开铺门,便瞧见一个提篮的长衫公子如松般立在门外,旁边那小厮正打着呵欠,似乎也同他一般困倦不已。

还未待他开口,面前人已然出声问道:“眼下可能租车马去淮州?”

小二见人急迫,赶紧引他进了铺子里,又备上了一壶热茶:“客官稍待片刻,我去看看马夫上工了没。”话音未落,便溜烟似的跑到了后店问询去了。

钱因见人机敏,心中略安,却又想起手中并无籍文,因而有些惴惴。

正忐忑之际,那小二已带了消息过来:“这位公子,现下正好有辆马车可租,您要不去看看是否合适?”说着便要引人去瞧。

“不过不知您可有办理过所?”

大邺离开户籍地超过六十里便需要用户籍黄册提前申请过所,而后才能顺利通关,眼下钱因自然是没有。

见面前人沉默不语,小二便灵慧地说道:“不过刚才听您说要去淮州,我这边倒是有个便宜的法子。”

“淮州城距这里不过六十五里地,车马一日便到,按大邺律令马行超过六十里才需要过所凭证,不若想个折中的法子,先坐马车到淮州近郊城外,剩下的五里地您再改乘轿撵,您看这样可行吗?”

钱因没成想心中忧患竟是这般迎刃而解了,便宽心说道:“就按你说的这么办。”

“不过你说的那地可有轿行?”钱因边问着边另拿了赏银给人,小二自然带笑接下道:“客官放心,雍淮二州离得这般近,倘若商户都要等那过所,岂不是平白亏了生意,因而多有行贾商贩这样走,自然方便的很。”

钱因听了便放下心来,领着鸣珂坐上了马车。

-

已是农历五月,又加上烈日高升,便有一阵燠热在空气中浮动,让马车里憋滞不少。

鸣珂伸手打起了车帘,试图以此驱散车厢内的闷热。

“主子您看。”

钱因循声抬眼往窗外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田埂错落旷远,沃野之上已有新茬冒出,这便是到了雍州城郊。

雍州城内外迥然有别,内城贩夫走卒、豪商巨贾,贫富差异悬殊,而城外则是被一片又一片地垄覆盖,阡陌交错其上,粮农田客忙碌劳作。

田地渐渐从眼帘消失,出了城,便是一片密林,枝叶繁茂,似是一张遮天蔽日的罩网,压抑的很。

突然马车压到了一粒滚石,随后车厢晃荡了下,钱因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羽睫微颤,并立刻伸手紧紧扣住壁厢的一处突起。

见人神色有异,鸣珂忙压低了声音关切问道:“小姐可是又有些眩晕反胃。”

她此刻不禁心疼地看着,自打她跟在小姐身边,便知小姐素来有这乘车马的不适之症,不过这两年只是偶有发作,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可要细究原因,她却也不清楚,只隐隐觉得应当是她来府上之前的事。

钱因在缓神的空档中微微点点头应了一声,鸣珂听后便把早已准备好的放着柠檬香叶的包裹送了过去。

马车簸动,香气萦绕,竟让钱因一时有了似梦似幻之感……

平和氛围(划掉)

连夜翻墙(对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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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漏夜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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