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宗招贤大典那日,淡江渺带着蹦蹦跳跳兴奋不已的木水过来了。
雪青宵站在人群之外,眼神复杂。
得知她的资质不适合天玄宗,她不忿过,她恼怒过,甚至她嫉恨他们。
明明,明明她也……
这次望仙镇又因淡江渺那份实力得以保全,她心中已是五味杂陈。
她咬了咬唇,“不过是杀了一只妖怪而已,你可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总有一天我会胜过你的!”
少女白衣如雪,闻言依旧温和的回应:“我很期待。”
临走前,迎仙石像中固有玄妙,但毕竟还在沉睡修养。淡江渺暗中在石像上又设了一道五行剑阵,以护望仙镇。
望仙镇已经很久没有妖魔侵扰了,这一次也不知是意外还是……
她多少还是要考虑考虑这里的安全的。
“母亲,阿渺要走了。”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早在接受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淡母并无仙资,虽已是凡界不惑之龄,但淡江渺素来照顾的好,已灵力养身,看着倒与年轻人并无多少不同。自十三年前淡父过世之后,她便搬来了望仙镇,带着淡江渺一起。她一贯是个淡泊宁静之人,今见女儿即将远行,却也忍不住露出了不舍之色。
她从床边的竹篓拿出一道赤青金三色的丝绦,寄在她的手腕上,目露慈爱,“去吧。日后勤加修行,保护你所想要保护的,剑仙也会护佑你的。”
三色代表当年那位剑仙的三位剑侍,是剑仙对望仙镇的祝福。望仙镇人们都相信,在迎仙典礼这一日编成的三灵手环,能够锁住孩子的剑骨,令他们受到剑仙祝福,日后亦能如那位一般,乘风天地,斩妖除魔。
“谢谢娘。”
上一世她入宗时没有母亲了。……她也已很久未曾想到过去之事了。
一场妖兽潮,夺走了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性命,尸山血海中,她被大师兄发现,带回天玄宗剑峰之上。
已经三千年了。
这一次,她至少护住了至亲。
淡母抚上她的发顶。
“若累了,也不妨回来。为娘会在家里等你。”
她拿起一旁的梳子,为少年的孩子重新打理着长发,以蓝白色的飘带束起。
“阿渺知道了。”
天玄宗,位于青山翠谷之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乃是修真界中屈指可数的大宗门之一,山门巍峨,气势磅礴。宗门内又分为数个峰头,各自独立又互相连通。
门下弟子们在山道两旁忙碌着,有的在修炼,有的在打扫,整个宗门显得井然有序。
淡江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这里的时光。三千年,天玄宗就和她的家一样。一草一木,都长在她熟悉之处。
初入山门时,她也是如此专注修炼,不问世事,一剑一剑,一剑一步,才踏上剑道之路。淡江渺目光扫过一片片山林草木,心中不免复杂,就是不巧后来飞升出了点差错,如此便陨落,如今重返故地,心情起伏难免。
或洒扫,或修习,或打桩,或持剑。
偶尔还有几位弟子凑成一块,嘀嘀咕咕说些小话。
一见有长老靠近,立刻作鸟兽散,作出副卖力无比的样子修习。
与从前也并无不同。
氛围倒还有轻松之色,淡江渺隐约听得两句掌门,峰主,结契之类的话,心道是门中有喜事或临。
“前方便是掌门大殿,”静源长老指向前方一座巍峨的大殿,“掌门清尘正在等你。”
清尘?
淡江渺垂眸,随静源长老进了大殿。
……若是掌门是清尘,弟子们说的是清尘结契,她反而放了心头一件大事。
天玄议事殿依旧巍峨雄伟,五方各有五峰之标记,剑锋为剑,符峰八卦,气峰两仪,丹峰药炉,器宗为火焰。
清尘正站在中央,此刻身着雪色剑纹掌门长袍,这是因他也是剑峰出身。青年身量高挑,颇有几分典雅之感,比从前那副孩子气模样平添了一分沉稳。
须知当年她陨落地匆忙,很多事情都未能与门中弟子交代,掌门之位更还未决定……不过能有各峰主与执事长老等人协同,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乱。
说来也怪,那次渡劫飞升,她自以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故而不曾担心会有何差池,后来之事,想来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的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门外。当淡江渺踏入大殿的那一刻,清尘的目光顷刻就变得锐利起来。
还是这样一板一眼。
还是……目中无人……!
他的好师尊啊。
他松开了忍不住捏紧的拳头。他早已听静源传音提到她以火化剑之事。
世间剑法千万,或凌厉或柔情,皆寄于本命之剑。
唯有一人不同。
剑道至极者,万物皆为手中之剑,万剑归一。
这世上除了当年的静渺剑尊,除了他的师尊,再绝无二人。
目光幽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久违了。”
也罢。她没死,没死就好。
想到如今居于剑峰上的那个女人,即使他早已不形于色,也突然露出了几分讽意……也难怪,这么多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果然不是。
果然不是!
“是啊,许久不见。”
清尘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此次回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或者说,她是否已觉察到当年之事?又是否还接受他那时冒犯之语?
“嗯?”淡江渺顿了下,正是思索。其实是想回来,所以就回来了。
唯一不曾料到竟是他成了掌门罢了。
清尘一下拔高了声音,“无妨。”意识到不对,又勉强沉稳下来,“回来就好,天玄宗永远欢迎你。”
大殿内气氛有些微妙,静源长老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转,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清尘看了他一眼,露出他的掌门招牌式微笑,“静源长老,辛苦了。”
静源:……
静源意会,“咳,掌门你们先聊,静源先行告退。”
清尘踏前了一步,“您、您觉得如今天玄宗如何?”
再靠近一些。
再靠近一些。
唯有此刻他才有了实感。任何人都是无法代替的,只有她,只有她本人才可以。
直到她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脚步。
他不可以再那样……不能。不能再让她再次消失……
淡江渺默了下,中肯的评价,“不错。”
比之当年也无甚差错。
“可还习惯吗?”清尘勾起微笑,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
“尚可。”
清尘的笑容更加灿烂,“师……您喜欢就好,我特意为您安排了问水居。”
淡江渺叩了下指尖,那是她前世的居所,如今却被清尘重新安排给了她。
她这位小徒弟,多年不见,倒也长了些心思了。
……
循剑行上,林木幽幽,而峰侧壁立千仞,如断刃锋芒。
竹叶纷纷,后山问水居竹窗典雅,院门石泉流泻,石桌上棋盘剑意纵横交错,旁侧一盏清茶,一如当年。
淡江渺的指尖落在剑痕之上。
熟悉之情油然而生。
明月高悬,近如咫尺。
她有五十年,未见到问水居的月了。
剑锋月景,与踏出常有不同,孤仞绝顶之上,一轮硕大的明月,格外大,格外明亮,月下剑峰各自纵横,峰谷皆平直纵横,泛着冷冷寒光,素称天玄一大观。
剑光如月,破窗而来。
淡江渺眼神微动,指尖一点,身侧一枚竹叶如无敌之势刺出,当一声击退了剑影。
“掌门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许久沉默。
“……师尊?”
淡江渺微怔,随即恢复了平静,“……”
这无疑是一种默认。
清尘勾起一抹冷笑,“师尊既还活着,为何一直不回返门中。”
见她不答,他怒道,“师尊!”
他忍不住踏前了一步,又在她投来的目光下生生止住。
淡江渺望了望天色,“我累了。”
“……”
他近乎咬碎了牙,“徒儿告退。”
翌日,清尘再次来到她的院落,手中捧着一壶温热的灵茶,笑着递给她。“这是我特地为您准备的,希望您喜欢。”
淡江渺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多谢。”
清尘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柔情。他轻声道,“……这么多年,我总想起了一个人。”
为何还不承认?为何!他是真的不明白,她明明还那样爱护着他。
“世间剑术千千万,何必执着于一人?”
“那么您,是她么。”他复问,似不得到答案不肯罢休。
淡江渺抬眼望着他,目光静如深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已坐上了掌门之位,合盖以斩妖除魔,护佑众生为己任。”
蓦地,清尘哈哈哈的笑出了声,一时怒极反笑,盯着那双眼睛,那千百年如一日的沉静的神色,“苍生!又是苍生,你的眼中,莫非就只有苍生吗!”
世人皆知,当年的静渺,天玄宗首徒,剑锋之主,下任掌门的继任,更是当世剑道第一人,其人皎如剑峰之月,斩妖除魔,行于天地,苍生之福。
永远……
永远无暇,永远,高高在上。
她垂悯众生,从无偏待。
却有人渴求神的独怜……
淡江渺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头。
此次回来,她本不欲再与这小弟子计较当年之事。如今他既已继承掌门之位,想来亦通过了当年各位长老的试炼,她实在难以想象,作为天玄宗之主,众门生弟子的支柱,他竟能说出如此之话。
只是与她对视的顷刻,清尘的面色就苍白下来,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凑近了她揪着裙角不放,半晌,沙哑着嗓子,“弟子知错,师尊恕罪。”
仿佛他不是如今威仪端方的掌门,还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入她门下的孩子。
淡江渺捧着茶,垂眸。
良久,她问,“可还记得入门时,你是如何立誓的。”
如何应的。
——弟子愿起誓,世间不平不灭,剑意不休——
可是他……可是他……
…………
淡江渺独自站在剑峰的山巅,望着更远山那隐没在黑夜中的被雷劫劈出的巨坑。
再度回想起当年飞升失败的那一刻,体内真元流转,总觉的不顺,并不明显,然而却实实在在存在。她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师尊在想什么?”
淡江渺转过身。
清尘正站在不远处,目色幽深。
“有事?”
清尘走近几步,又停驻:“只是想来看看您。”
“……你已看过了。”
清尘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清尘。”
“师尊心思聪颖,素来有称玲珑七巧之心,难道就不能明白清尘心意吗?”
人心是不是就是这样不知足的?得到了一点,就妄图奢望更多。世人于她是众生。而他却是她的徒弟。他受到理所应当的优待,他理所应当的靠的更近……
“你逾矩了。”
“……即使死过一次,也仍旧不会改变吗。”
“既有道,则不移。”
黑心小狼狗一号
世人:你可真是黑了心肝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