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蜕变

随着周爷爷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我心中惶惶不安,就如雏鸟初次离巢,不知风雨何时将至。上山的路因离别而显得格外漫长,而周爷爷下山的身影,却快得如松间坠石,转瞬不见踪影。

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伫立良久,直至山风浸骨,方才进入大殿。

云白真人并未像周爷爷说的那般即刻传授我道法知识,只安排了我每日洒扫做饭,担水浇菜,砍柴养鸡等一应杂事。一直如此月余光阴。起初尚存的新奇渐被重复的琐碎磨尽,胸中块垒如雨中积水,日积日深。那被强自压抑的疑问与不甘,终在某个炊烟袅袅的黄昏后冲开心防——我何必在此空耗岁月?

念及此,再难安坐,遂整了整因劳作而微皱的衣襟,

压着那团在心口灼烧的火气,举步迈向云白真人清修的精舍。院中古松寂寂,唯闻风过叶隙的微声。轻叩木扉,内里并无应答,我只得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但见云白真人正于一方旧蒲团上,闭目叠坐,身形凝定,仿佛已与这满室清寂融为一体。残阳余光自窗棂斜入,在他素朴的道袍上投下斑驳的暖色,却未能扰动他分毫。他并未回首,却似早已察知我的到来,待我步履声停于他身后丈许之地,他方缓启双眸,其目光清湛,不见波澜,声如深潭静水,不起微漪,只问道:

“汝为何来?”

云白真人恍若未闻我方才的激愤之词,只是将那句问话又重复了一遍,声调平稳如初:“汝为何来?”

我正要发作,却见他目光澄澈如水,正专注地凝视着我,那神情不似敷衍,倒像是真心期盼着一个答案。这般专注,让我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我不由扪心自问:我究竟为何而来?

我为何而来?或许,是不愿生死祸福皆由天命操弄,不甘未曾孜孜矻矻地求索过便束戈卷甲,更不愿如同野草,庸碌昏聩,寂寂而终。念及此,我眼神愈坚,求道之心如星火燎原,周身气息亦为之一振。

“何谓道?”真人第三次发问,声调依旧平和。

何谓道呢?道就像冥冥之中给予我的指引,引领我翻山越海,一路疾行。不是本就存在的,而是在我心中逐渐形成的路。

真人见我似有所悟,唇角微扬,现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在你眼中是洒扫烹炊的杂役,”他缓声道,“然熟能生巧,技可进乎道。庖厨中熟练地抓面煮面是道,庭院间从容地洒扫种地是道,溪畔山前专注地劈柴担水亦是道。万般日常,日复一日,于精进处皆可见道。道非独存于蒲团之上,亦非刻板不变之规。道在万物生机间,亦在你心念流转处。”

我闻言,默然良久,先前那股愤懑早已化为羞愧,面颊渐赤,终是心悦诚服地躬身一礼:“弟子愚钝,多谢真人点拨。”

自此,云白真人才开始系统为我讲解修真界的诸般常识。

“灵气者,天地之母,万物之精粹所凝。内可滋养灵根,淬炼体魄,拓宽经脉;外可驱策符箓,施展术法。修士若灵气枯竭,则如舟船失舵,非但诸法难施,更有损及道基之虞。故而,须臾不可令体内灵气尽空。灵植丹药,失其滋养,亦即刻萎败,神效尽失。灵气盈虚,实关乎修士生死根本。”

“寻常散修,多赖打坐调息,采撷天地间游离之气以为补充,然此法费时良久。筑基有成者,或可借灵石、灵丹加速回气。更有天道垂青之辈,机缘巧合下得获灵髓、玉液、甘泉等异宝,借此可瞬息补益大量真元。然凡事过犹不及,若贪多务得,超越经脉负荷,轻则受损,重则爆体而亡。汝当时时谨记,物极必反,外物可用,却不可生依赖之心,否则于道无益。”

“凡尘俗世,灵气稀薄,犹如涓涓细流。而名山大川,洞天福地,或有灵脉潜藏,灵气氤氲如雾,于修行大有裨益。然此类福地,多为宗门大派或修真世家所据,故初入道途者,投身宗门,不失为一条明路。”

随后,他传授我打坐吐纳、导引灵气之根本法门,又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洞灵本草图鉴》,嘱我于闲暇时熟读默记。

我返回静室,依真人所示,盘膝闭目,试图感应周身灵气。然此处毕竟是凡俗地界,灵气稀薄,初时几个周天运转,纳入体内的气息依旧微乎其微。我只得收束心神,摒弃杂念,持续潜心感应。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那若有若无的灵气,方才丝丝缕缕地向我的身周汇聚。我谨慎地导引这涓涓细流循经脉运行,归于丹田气海,复又散入四肢百骸,循环往复,周流不息。

直到阳光从窗缝里透过来,照射在了我的脸上,我才停止了修炼。尽管一夜未睡,整个人却通体舒爽,神采奕奕。我迈着轻快的步子去生火造饭,用心做一切杂事,空闲时依旧去大殿等着云白真人传授我其他修真界的常识。

此后,我依旧每日洒扫庭除,炊爨劳作,心境却已大为平和,非是初来时那强自压抑的、流于表面的平静。一有闲暇,我便捧着那卷《洞灵本草图鉴》细读。于庖厨烧火时读,于独自用膳时亦读,于担水劈柴中,体会身体的韵律;于生火煮饭时,感知火候的流转。昔日觉得是虚耗光阴的杂事,如今看来,事事皆可是修行。云白真人早已辟谷,我便一个人在灶膛跳动的火光与饭菜的热气中,度过这段充实的时光。

从中我知晓了,通泉草性喜阴湿,其蔓生之处,附近必有泉眼水源;知晓了止血草可入药,乃是炼制破血丹的主材之一;知晓了积雪草性寒,能解砒霜等矿物剧毒;知晓了枯死的松树下,常有茯苓隐生,被视作安魂定魄、延年益寿的灵物;知晓了无患子之木坚而不硬,不易折断,能够承受一定的弯曲和冲击。又硬度适中,对于修行者或用剑者本人而言,便于亲手削斫、打磨,可以根据自己的手感和心意,制作出最称手的兵器。其核圆润,可磨砺成珠,佩之据说有清心宁神之效;知晓了鼯鼠之遗矢,药名称“五灵脂”,可行血化瘀;知晓了蝙蝠之夜明砂,乃明目之良药……诸般草木鸟兽之性,金石矿物之用,渐次了然于胸。

书中万物形态,描绘详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更载明各类灵植的最佳产地与采撷时节。强调若时辰、地点有误,则药性大减,用以炼丹,则难臻至境。譬如那丹参,虽于春末夏初便开淡紫小花,然其有效之根茎,须待秋深、枝叶凋零后方能采挖,届时药力方足。

书中于采摘时所需注意的手法、所用玉铲木锄等器物,乃至储存之法,亦皆有细述。言明为保其灵性不失,离土后当以蕴含灵气的玉盒或特制木匣盛放为宜。

也正是在细读此卷后,我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观中花圃内那几株一直与菖蒲兰草杂生的碧草,竟是能微弱汇聚周遭灵气的聚灵草。而庭院东隅那株高大乔木,其叶如羽,其果圆润,正是书中所载的无患子。

秋日里,我攀上树梢,采了些无患子果实,细心打磨成一串据说能祛除心魔、坚定道心的手串。又砍下一段粗枝,凭着记忆里长盛酒坊中那些酒客佩剑的模样,为自己削制了一柄可斩妖除魔的木剑。他们的长剑寒光凛冽,吹毛短发,我的剑又钝又轻,看上去毫无危险,我却将它视若珍宝,因其承载着我最初对力量的想象与渴望。

秋深时节,天高云淡,我攀上那无患子树的粗壮枝干,采下些已转为褐黑色的成熟果实,细心打磨去皮,制成一串据说能驱避邪祟、安顿心神的手珠。又斫下一段形态合用的粗枝,凭着记忆中长盛酒坊里那些往来侠客所佩长剑的模样,用心为自己削制了一柄木剑。他们的长剑寒光凛冽,可吹毛断发,我的木剑则质朴无华,钝而无锋,我却将其视若珍宝,因其承载着我最初对力量的纯粹想象与渴望。

一日夜间,万籁俱寂,我如常于静室中打坐,吐纳灵气,引导其在经脉中如春溪化冻般潺潺流转,滋养丹田。不知过了多久,心神渐入杳冥之境,达到物我两忘、虚室生白的玄妙状态。忽闻丹田深处似有极轻微的一声轻响,如露滴清荷,周身汇聚流转的灵气骤然向内坍缩,凝成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生机的灵液,悄然滴落、沉淀于气海之中。

刹那间,我只觉浑身一震,周身百脉仿佛被一道清泉洗涤贯通,耳目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身轻如燕,行步如风——苦修不辍,我终于在此刻,正式步入练气期。

时光荏苒,待到山门前的那株老槐树第三次缀满繁花,清风拂过,将雪白的槐花与清幽的香气,一并吹散在缭绕的云霞之中。

云白真人于一次晨课后唤住我,他神色平静如水,目光却深邃如古井,缓声道:“时节已至,你当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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