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芜冲了个澡,用了早饭,开始一天的工作。
去主楼时,正巧碰到一辆跑车开出庄园。驾驶座旁的玻璃不透光,戚芜看不清里面的人,只心中浮现奇怪的感觉,里面坐着的是司怀衍。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闷得让人喘不动气,傍晚时终于落了雨,从细弱雨丝到倾盆大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水面浮现大小涟漪,到夜深时还未停歇。
夜里睡不着,戚芜推开窗户,伸出手,雨滴砸在手心,冰冰凉凉,有细微的疼痛。
她看着掌心的水渍,没有注意到远处主楼三层的房间,再次亮起了灯。
……
司怀衍是夜里回到山庄的。
窗外有噼里啪啦的雨声传来,司怀衍鬼使神差走到窗前,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戚芜。
雨水很大,两人距离也不是很近,但奇怪的是,就算隔着这密密麻麻的雨帘,他还是确定那人就是她。
他站在窗边,转着腕上佛珠,模糊中,看到那人推开窗,伸出手,盯着前方发呆。
他以为她会如同寻常小姑娘一样,接几滴,意思意思便去做别的,但她足足站了十几分钟,就这么枯站着,擎着一只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怀衍站在窗前,看了她十几分钟,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人明明年岁不大,哪来的那么多愁绪?昨夜在水边睡觉,今夜站在床边接雨。
还是说小楼的房间她不喜欢,以至于夜夜失眠?
……
次日,戚芜结束了上午的熏香工作,正准备离开主楼时,在门口被周澜拉住。
周岚神色慈爱,比以往更亲热几分:“孩子,你回去收拾下行李,一会儿就搬到主楼里来住吧。”
戚芜摸不着头脑:“啊?小楼很好呀,再说主楼是主人家住的,我住这儿不合适。”
“你是陈家人,和小衍一起长大,自然是自家人。”周岚眼神里有几分嗔怪,“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如今倒是我怠慢了。”
戚芜这才反应过来,是司怀衍将他们的渊源告诉了周澜……或许连老太太也知道了。
果然,周澜下一句便是:“不过这事儿不急,马上要用午饭了,老太太特意嘱咐,让你一起。”
戚芜头都有些大了,刚想寻个借口拒绝,周澜便补了一句:“小衍也在。”
得,躲不过了。
戚芜跟在周澜身后,磨磨蹭蹭回了主楼正厅,角落里的盘香还没燃尽,是清淡的木质香。
老太太在笑呵呵地看电视,是播放了无数遍的火爆全网的宫斗剧,正播到女主角回宫复仇那段。司怀衍安静坐在一旁,不时陪着老人聊几句。
老太太看到戚芜来了,熟练地暂停了电视剧,拍拍司怀衍的手:“小戚来了,我们去吃饭。”
“您慢些。”戚芜快行几步,搀着老太太往餐厅的方向走,甜甜笑道,“刚巧饿了,您就叫我来吃饭。”
老太太拍拍戚芜搀扶她的手,慈祥笑道:“我不知道你是亲家的孙女,要是知道,就叫你来多聊几句了。”她似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亲家走的时候,我身体不太好,没去送她最后一程。听小衍说,最后是你陪着的?”
戚芜回忆起夏季闷热的陈园,陈老夫人走时,缠绵病榻的羸弱样子,以及满屋无法散去的药味,心情有些沉闷,笑容收敛了几分:“是。”
“你是亲家的孙女?”老太太说完,自我否认了一番,“不对,亲家的孙女应该比你大些。”
戚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和陈老夫人的关系,扭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司怀衍,向他投射求救的目光。
“外祖母没有亲孙女。罗家的几人和她并没血缘关系。真要论,她比罗瑛关系要近。”
老太太年纪比陈老夫人还要大,思绪有些糊涂,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键。好在她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想不明白的事不多想。
家中无客人在,三人去了小餐厅,落座时桌上已布满菜肴,种类丰富,分量不多。戚芜扶着老夫人坐下后,在老夫人左侧落座。她本以为司怀衍会坐到老夫人另一侧,却没想到他竟坐在了她的左侧。
戚芜坐立难安,轻声问司怀衍:“我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耳力还算灵敏,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没坐错,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小衍自小不喜欢和长辈坐在一起,若你不在,他恨不得坐到桌子另一侧。”
圆桌可容纳八人左右,戚芜抬头看了一眼,另一侧隔得极远,寻常说话声或许都听不到。
真是个古怪的人。
老太太生活很随意,不似陈老夫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她一边吃饭,一边和戚芜闲聊,多是问些陈园里的生活。戚芜知道她想听的不是陈园,而是有司怀衍的陈园,但她和司怀衍共住陈园的日子实在太短,只能捡些陈老夫人曾经讲的生活琐事说。
“您知道吗,陈园有个佛堂……”
“戚芜。”司怀衍放下筷子,突然出声,打断戚芜的话,“吃饭。”
戚芜突然被他喊大名,惊得哆嗦了一下,汤匙掉到碟子里,放出脆响。她没敢看他,重新握紧勺子,恨不能将头埋进餐碟中,认真吃饭。
司怀衍的话音虽然突兀,但并不严厉,只是戚芜莫名知道他此时是烦躁的,生怕他脾气上来再损她一顿。
老太太对这个场面很感兴趣,笑道:“小衍脾气极好,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发脾气,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脾气极好……不发脾气……
十二岁要杀人,二十岁威胁她做事要有度,二十一岁先将没血缘关系的表弟赶出陈园,后当众兵不血刃收拾了姨妈姨夫……好一个脾气极好……
戚芜讪笑:“没,是我刚好饿了,所以抓紧多吃几口。”
这个回答显然比“怕司怀衍”更让老太太信服,这个话题终于翻了篇。
饭后,老太太回房午休,戚芜跟在司怀衍身后,在他上楼前拽住他的衣角:“那个,是你让我搬到主楼的吗?”
司怀衍低头看着她拽住衣角的手,觉得这个动作无比熟悉。实际上他这一生很少有人拽他衣角,罕见的几次都是面前这人,不过是不同的年龄段。
戚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尴尬松开,帮他抚平看不见的褶皱:“抱歉……但小楼挺好的,为什么突然让我搬到主楼?”
司怀衍靠在栏杆上,抱着手臂垂眸看她:“你觉得你的身份合适住在小楼吗?”
“合适啊,我来这儿就是给你们家打工,签了合同,有钱拿的。”戚芜眼神澄澈,似乎真觉得这没什么不妥。
“我觉得不合适。”
戚芜还想争辩,看到司怀衍似笑非笑的神情,想说的话在喉头滚了几遍,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我一会儿就搬。”
司怀衍揉揉她的发顶:“这就对了。”
“对了,我昨天就想问,但一直没看到你。老太太是你祖母?”
司怀衍“嗯”了声。
“我记得你祖父和祖母上过新闻的……不是这个这人啊。”
“祖母是祖父的原配,你看到的那个是小三上位。”
不似寻常豪门人家,对家中丑事拼命掩饰遮掩,司怀衍说起这些事很平静,仿佛这件事是个尝试,每个人都应该知晓。
戚芜想起几年前陈老夫人提起过的“叔叔”,恍然大悟:“所以你叔叔是……小三的孩子?”
“是私生子,他们结婚时,那人已经上高中。”
“那那个孩子……”
司怀衍笑着看她,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听到的倒是都记住了。”他没遮掩,随口回答,“几年前高位截瘫,现在应该住在某个疗养院里吧?”
“好不了了?”
“怎么可能好?”他语气轻巧,转身拾阶而上,“好了,去收拾东西,不要磨蹭到天黑。”
……
戚芜回到小屋里收拾时,司怀衍的那句“怎么可能好”反复在她的脑海中撞击。最初听到时,她以为他的意思是“那孩子伤了颈椎,以现在的医疗手段,无法治愈”,可这话在她脑子中跑的次数多了,渐渐琢磨出了别的意思。
他的意思或许是: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好?
相比好心向她介绍现代医疗发展水平,显然这个解释更符合司怀衍的风格。
戚芜拖着箱子到主楼时,周澜已在门口等候,带着她进了电梯,按了三层的按钮。
戚芜看着那个闪着光的“3”,吞了下口水:“周姨,三层不是怀衍哥的住处吗,您是不是按错了?”
“三层有两间客房,不过因为小衍不喜欢外人到他的楼层,从未有人住过。这次我提了一嘴,他竟然同意了。”周澜看着面前的姑娘,自从知道她是陈老夫人的孙女后,越看越喜欢,“你和小衍亲梅竹马,又是表亲,他想必有很多话想和你聊。”
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周澜引着她向客房走去:“小衍说你前两天来过,我也不用多给你介绍。”她推开书房旁的一扇门,让开通道,“就是这里。老太太让我转告你,好好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不用熏香了。”
戚芜笑着拒绝:“不行,工作还是要完成的。合同已经签好了,我就应当履行。”
周澜也不纠结:“行,你看着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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