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戚芜回到房间门前。
门前放了一摞箱子,各种木头材质,有大有小,堆叠起来比她人高。戚芜伸手取下最上面的一个,打开竟然是一小块浅白的龙涎香。
龙涎香有价无市,更何况品相这么好的,也不知道司怀衍是从哪得来的。
“是这几年搜集的。”
身后有声音传来,是熟悉的、司怀衍的声音,他仿佛知道戚芜在想什么。戚芜回过头,眸光闪烁:“你竟然买了这么多。‘
“遇到合适的便买了。”
戚芜好奇:“你怎么判断哪块合适?”
“都买了,等你来判断。”司怀衍理直气壮。
“……”司怀衍的神色语气完全符合戚芜心中对他的刻板印象,戚芜试探道,“若我们一直遇不到呢?”
司怀衍温和笑着:“这不是遇到了吗?”
和司怀衍认识的这几年中,二人见面次数不多,戚芜见过他许多不同的样子。嘲讽她时、威胁她时、替她骂罗松易时、替她骂姨母时……但她最怕的却是他笑,看似温和慈悲,实际像面具般的笑。
她宁肯和他争执撕咬时,被他捅一刀子,好歹言行一致,也不想上一秒温和谈笑,下一秒被他背后的匕首,刺的满身窟窿。
戚芜浑身寒毛竖起,后背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兀自不想认输,缩着脖子,声音细细地争辩:“我是说万一。世界这么大,我们能来同一个地方本身几率就很小,况且周姨也说,你平常不会回山庄,这次也是恰巧回来……”
“你是去年三月,你父母、祖父祭日前一周回的国,从巴黎飞阿姆斯特丹,转机回燕城。”司怀衍打断她。
“你怎么知道?”戚芜震惊。
司怀衍靠到一旁的墙壁上,眼神温和:“因为外祖母临终前要我照顾你,我总要确保你安全。”
戚芜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被监视,她应该生气,另一方面被人如此惦念,却又有些感动。
这世上已经没有挂念她的人了,若硬要算,司怀衍是最后一个。
“那我在燕城的这一年多,在哪里,做什么,你都知道?”
“不知道。你回国后,我便没多关注。”
“为什么?”
司怀衍推开戚芜房间对面另一间客房的门,径直走向窗边。戚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司怀衍指着不远处树上的鸟窝,隐约可见几只羽翼渐丰的幼鸟:“这几只鸟快要离巢了,和你一样。”
戚芜隐约明白他的意思,没接话,司怀衍接着往下说:“你有了生存的能力,我还盯着做什么?外祖母让我照顾你,并不是想让你一辈子缩在我的身后当个废物。”
最好这句话终于有了几分司怀衍以往的风格,戚芜松了口气,舒坦了不少,笑道:“万一我在国内遇到危险呢?幼鸟离巢,存活率可不是百分之百。”
司怀衍眯起眼睛,很是匪夷所思:“我不过举个例子,你还真把自己比作那脑子丁点大的鸟?你要真遇到处理不了的事,不会主动来联系我吗?难道站在原地等死?”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是等死,你还会投湖。”
“……”
戚芜无语,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闷闷道:“谁都有被逼到没办法的时候。”
司怀衍觉得她神色有些奇怪,但也没多纠结,又说起另一件事:“我回山庄,并不是临时起意,我早就知道你那日会来。”
戚芜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山庄所有十万以上非常规开支,都会报到我的助理那边,所有的合同,也会有我的律师审核。几个月前,你和周姨签的第一份合同,上有你的身份证号,邮寄地址,那时我便知道你了。”司怀衍走到戚芜身边,垂眸看着面前的人,温柔整理她鬓边的几根碎发,“况且就算你不来这里,难道永远不回陈园看外祖母么?岁岁,我总能寻到机会,将这些香料交给你。”
……
夜幕降临时,戚芜终于有时间回房整理白日收到的那些珍贵香料。她将盒子一个又一个打开,记录下每块香料的信息和味道,妥善收纳。
满屋香料混杂在一起香气颇为刺鼻,但她心情很好,眼睛都舍不得挪开。
记忆不自觉倒转回了十六岁那年,司怀衍为她拍下第一块沉香时的情景,一幕一幕滚过,接着去到了那年冬天,陈园花园里的拱桥上,她说要将第一次做好的香送给他。那时他说什么来着?好像是让她好好学习,但表情神色已然模糊。
后来学业繁忙,她确实没太多时间研究制香,高三时拿到巴黎香水学院的offer后,终于松了口气,有了空闲,手却生了,忙活半月,只做出了一小把粗制滥造的沉香线香。
这香自然不能给司怀衍,但也不能浪费,她便放到了陈园的小佛堂,想着佛祖定然不会怪罪。
此去经年,也是她大意,将这件事忘了个彻底。她不知道司怀衍还记不记得,但她说出口的话,给出的承诺,还是要践行。
她要为司怀衍调制一款独特的合香,替十六岁的戚芜,送给二十一岁的司怀衍。
夜色浓厚时,想起还未给司怀衍熏帐中香,戚芜从香料中起身,洗净满手的香,拎着箱子出门,正碰到司怀衍,他似乎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戚芜,微拧着眉头:“你要去哪?”
“给你熏帐中香啊。”
司怀衍神色缓和几分:“走吧。”
将箱子放在角落桌几上,戚芜仔细挑选着香料,今日看司怀衍神色,颇为平静,没有在睡前大动肝火,选个寻常的安眠香即可,正挑挑拣拣中,司怀衍又说话了。
“打香拓吧。”
老板说了想法,打工人自当遵命,戚芜选了款安神的合香香粉,带着工具到香炉前:“时间有些晚,就不布香席了。”
司怀衍颔首:“随意。”
他对香道没有太多兴趣,只是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黄昏时,她打香拓的柔和模样,想再欣赏几眼罢了。
戚芜跪坐在一旁,背脊挺直,发丝垂落,开始打香拓。
此时并不是香道表演,戚芜做的也没有那么拘谨,举手投足间随意了很多,但依旧雅致而值得观赏。
初时,司怀衍靠坐在床头,翻看着手中的书,偶尔抬眼看她片刻。慢慢的,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牢牢定在她身上,欣赏着每一个动作。
理香灰,填香篆,压香粉,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简约好看。
戚芜今日穿了件墨绿色的丝绸裙子,她似乎很喜欢这个颜色,很衬她的似雪肤色。裙子的裙摆随着她跪地的动作散开在四周,像一朵张扬盛开的花。
司怀衍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到戚芜的身旁。曾经那个被稚气萦绕包裹的少女,已在不知不觉间长成,倒是不该将她在看成小孩子了。
戚芜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完全屏蔽掉周遭的一切,她的动作熟练,不多时便打好了香篆。
见她完成了最后一步,司怀衍出声:“这是什么香?”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戚芜吓了一跳,转身抬头,方才发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司怀衍。
“我自己调制的合香,助眠用的。”
长时间的跪坐让戚芜双腿发麻,想要起身时竟没能起来。
司怀衍弯腰托住她的手肘,将她扶起后,撤开手:“早些休息吧。”
这是逐客了。
戚芜没察觉司怀衍细小的情绪变化,只当他有些累了,利落收拾好工具,离开了他的房间。
……
那日之后,戚芜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司怀衍,仿佛他的短暂出现,只是为了确认她过得好不好,顺便把香料给她。
戚芜照旧每日在山庄里熏香,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走遍山庄各个角落。老太太偶尔会喊她过去吃茶用膳,慈爱多话,戚芜妥善应对,但总也没办法交付全部的真心。
她有些想念处处是礼数的陈园,和那个笑容永远得体的陈老夫人了。
合约结束的清晨,戚芜早早收好行李。临行前她想起今日的药还没吃,从包里翻出一个撕去标签的小药瓶,握在手里去水吧取水。
三楼水吧的冰箱里塞满了矿泉水,戚芜取了一瓶,慢悠悠拧开,再慢悠悠吃药。
昨日下午,周澜已将尾款汇进的账户,想着账户里的余额,戚芜此刻心情极好。
她靠在岛台,面朝着墙壁,想着给司怀衍制作的合香,想着一会买个什么包奖励自己,没留神身后有人靠近,伸手取走了她身旁的药。
戚芜吓了一跳,手中的水落在地上,撒了一地。
司怀衍看着没有字的药瓶:“这是什么?”
戚芜抢过药瓶,塞进口袋,干笑着:“维生素。”她不自然地理着鬓边碎发,转移话题,“你怎么回来了。”
司怀衍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纠结是什么药:“恰巧有时间,顺路送你回去。”
来时一个箱子,走时一排箱子,戚芜想到也有些头痛:“其实可以让司机送我。”
司怀衍不再多说,向她房间的方向走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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