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与鬼宇之间的一个约定,他说日后如果他先死,那我就带着他的尸体去五百里外的鬼氏祖坟——建在雪山上的一处山洞里,也不需要每年来祭拜他,什么时候想起来了看看就好。
日后若我先死,那他便将我随便葬在一个地方,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随便他怎样,我不在乎。
却是实在想不到当年的玩笑话会一语成谶!
真是混蛋!
我不禁摇头苦笑,世事难料!
路程算不得远,也算不得近,三百里沙漠,两百里雪地,干粮自然带的充足。
我顾及到马儿一定会累,所以也不敢着急赶路,只能走走停停。
再何况,鬼宇曾经跟我说过的,他死后尸体并不会腐烂,我信他,所以我也不是太着急的。
楼兰国与乌兹国一样,都是位于沙漠中的国家,国内一片绿洲,人民祥和,国外沙漠纵横,风卷残云。
一度高高的城墙将人民与沙漠隔绝开来仿佛世界就是城墙内的东西似的,这也是我所最厌恶的一种感觉——固步自封。
路上,我也自言自语的跟他说了很多的话。
我说院内我们一起种下的桃树现在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了,本来种它的初衷是打算当个装饰品的,夏天说不定还能乘凉,不过现在想起来饱饱口福也是不错。
我给他讲第一次上战场时亲眼看见的那种血肉横飞的场面,讲那次我是如何用计烧掉敌军的粮库逼着他们撤兵。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胆子可真大,但凡要是出上一点点差错,我可能就回不去了,你说是吧?”两军交战,将领却深入敌营,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回答我。
我记得当时鬼宇因为我没有带他去,还生气了好一段时间,一直到后来我将行军途中捡到的一只小狼崽送给他时,他才终于消了气。
如今那只狼崽都长得很大了,成为狼群一霸。
讲到那高座于明堂之上的君王,我只得说他是帝王心术,明明有心,却要伪的一副无情无义的模样,什么都不敢表露于脸上,倒也是可怜。
一直走到第四天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三只拦路的沙狼,这种动物是群居的,出现了三只,那很快可能就会有一大群的狼跑过来找我,多则上千少则数百!
马儿受了惊,调头要跑,我连忙安抚,开玩笑,要是惊动了狼群我可就玩大发了!
我记得多年前一次围猎中,就曾经出现了一千五百只以上的群狼大队伍,当时的危险便不言而喻了。
我不能流露出半分害怕的神情,越是这种凶猛的动物就越是通灵,我只要怕了,他们就会肆无忌惮的开始进攻,所以我不能。
但我也不能动,与狼这种动物比的就是这耐性,看谁能挨得过谁,挨的过了他便退了,挨不过便葬身于此。
可天不遂人愿,群狼终究还是出现了。
我只能笑了笑,来了好,来了妙啊!
正巧此以后路途中应当再无狼群了。
我心里这样想着,手就已经不动声色的从马鞍中解下了弓箭,这是走之前叫人帮忙做的劲弓,试过很多次,如果拉满弓的话可以射两百米左右,而这两百米并不是射到两百米,而是可以射穿两百米外的物件。
我搭上箭,拉满弓,对准了狼群中最大的那只——狼王。
一次瞄准,放箭,破空之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随后就是一声哀嚎,正中目标,随后我又接机连发几箭,射死了那几个只离我最近的蠢蠢欲动的狼。
此为威慑!
足够了。
这种通灵的动物精的很,若是想逃跑,根本不需要真的将一群狼都杀光,一旦他们感觉到了对手会产生威胁,便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无畏,会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再加上如今领袖已亡,群狼无首,谁也不想当这个领头羊去找死,谁都不想吃亏,所以我完全没必要担心他们会突然扑上来咬我。
这些都是在曾经无数次的围猎当中血和泪的教训告诉我的。
想要驯化一头狼,你千万不可对他太好,否则,指不定哪天他便会反咬你一口,你应该让他先饿个三四天,一直等到他以为穷途末路时,再给他几只活蹦乱跳的小动物,来让他感谢你,之后就会尽心尽力的为你办事。
不过可千万不要丢给他一些死的动物,那是养狗,而不是养狼,既要让他听你的话,又不可以磨灭他的狼性。
当然说这些都是扯远了。
我将弓收了回去,静静的望着面前原本有序的狼群变得混乱,此刻的他们应当正着急的争夺狼王之位,没时间来管我了,所以我拉起缰绳,驾马从外围离开了。
这是规矩。
狼的规矩。
胜者为王,这是谁都不想错过的机会,人是,狼亦是。
之后的路途自然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险阻。
毕竟自然界中本就有这样一个规矩,如果一块地方之中你遇到了一百头狼组成的队伍,那周围的数十里地以外几乎不会遇到任何比他们更大的威胁,以此类推,这过千头狼组成的队伍,自然会让周围数百里地无一威胁。
师傅总说,我和鬼宇两个人看起来很相似,但实则是两个极端的人。
鬼宇为人热情如火,但却总是与人保持距离,我为人冷漠似冰,可却总是会尽心尽力的去帮助旁人,他看似跳脱的背后却是一颗极其沉稳的内心,处事不惊,我看似沉稳,可是如果身旁没人,终究还是会乱。
因此这般想,我们两个倒也是真的相似,相似的表里不一。
鬼宇看似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所以我的任务他永远都接,只为了去外面多晃悠。
我之前无意间与他交谈时,他却说“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发现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了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也自然而然的愿意了,不厌其烦的接任务做任务 ,仿佛一切本就该是如此。”
我发现他并不是真的有多么向往外面的世界,他只是,真的习惯了……仅此而已“我明明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我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乌兹皇帝老谋深算,他算准了我必然会喜欢上这里的事物,而我……也确实如他所愿,早就已经无法自拔。”
“可是鬼宇你知道吗?虽然他对我很好,但是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我一心只想要远离这里,无论去哪里,只要不被人管着,那便好。”
乌舛虽然对我们是好的没法,可是却又无时无刻不在限制着我们,他许我无须上朝,无非就是为了让我替他打仗。
他给我们发布任务,可却永远都不会让我们一起出去,他让鬼宇替我完成任务,可却让他一生不入战场……这样的人,为君,便引四方来朝,为友,却无论如何都是不及格的。
“嗯哼?花魁,你……”鬼宇翻下身,与我一起将重力压在一块树的分叉上,一条腿跪在我的两腿中间,一条腿靠后,胳膊搭在我身后的树干上,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那双赤色的重瞳中别样的好看,沉默了好久才终于说了一句“真奇怪。”
他说这话时神色十分严肃,完全没有半分他平时的样子。
我的心里是十分好奇他对于我这种想法会有什么样的评价,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动作,任他这样压着我。
当他把评价说完之后,我就立刻反应过来了,太不妥了,我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胸口,但却不敢使上真力,害怕万一他一个不小心要是就这样掉下去,偏偏我们这次还选了一棵大树,要是掉下去了那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我说“鬼宇,你快下去,这一个分叉是撑不住我们两个人的,再这样下去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鬼宇听到我这话随意的笑了笑,又恢复了那阳光热情的模样,仿佛之前那么严肃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翻身下了树,我想着一个人晒太阳也没什么意思,正打算跟着他下树,他却背对着我幽幽的来了一句“到吃饭时间了,你别睡了。”
我莫名其妙的又想笑了,自从鬼宇揽了我的任务之后,我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差点把自己当猪养了,可……在这深宫之中,我又有什么事可以干呢?
我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该找点事做了。
后来在没人的时候,鬼宇又十分严肃的跟我说“花魁,以后说那种话,莫要让别人听到。”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没有去同意他,也没有去拒绝他,只是自打那之后,我就向乌舛自动请求去驯化动物,我本来以为他应该不会同意的,所以也就只是试一试,不曾想,他想都不想就同意了,还说“幸好,我没有将我的小狼仔养成小狗。”
我对他这个比喻不太高兴……哪有这么说别人的……
我熬过三天三夜不睡觉的鹰,斗过将我胳膊几乎咬穿的狼王,驯过宁死不屈的烈马……渐渐的,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也在这样充实又刺激的生活中出现的被淡化了。
经常有人调侃,说我把好好的皇城给弄成了动物园。
我对此也不置评价。
而那只奇怪的大鸟鵸??,也是在这段时间被我收服的。
我看着天边不远处,正有着两只飞禽在互相追逐,追逐的那只是一只赤红色的,不知道什么物种。
当时只觉得他生得奇怪,但也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他的样貌,再看看前面被追逐的那只,那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猎鹰,翅膀有力,每一下震动都带动了旁边的空气一起,是只好物。
眼看着猎鹰就要被后面那只赤红色的大鸟给追上。
我身旁的人都想让我去搞定那只大鸟,所以都搭箭向那只大鸟瞄准,而我却挥手让他们停下,自己拿上了劲弓搭箭,瞄准了那只猎鹰。
我一次性搭了三支箭,正打算将箭射出,可却有另一只箭破空而出,几乎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随之而来的就是鸟类的嘶鸣——猎鹰从空中掉了下来。
我正想着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抢我的猎物!
扭头一看,就见执行完任务打算回去的鬼宇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他的手里还握着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弓。
远处的人已经将那只巨大的猎鹰给捡了回来,它翅膀根部中了一箭,应该是暂且逃不走了,那个人的手上还流着鲜血,身后跟着那只硕大的赤红色大鸟。
“花魁,我可不如你精啊,原来一石二鸟就是这样用的。”鬼宇收起弓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头轻轻的蹭着我的脸,笑着说,他的发丝微凉,有些痒痒的,我并不抗拒。
我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他,向前走去,说道“看来你最近是越来越闲了,对吧?”
我听到身后的鬼宇已经快步跟上了我,他颇有些郁闷的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这样说着,还拉着我的手腕摇了两下,我直接选择性的忽视了他这种小孩子的撒娇的做法,没有去理会他。
我让身旁的人把那只猎鹰带回去包扎伤口,并没有理会后面那只赤红色的大鸟,拉着鬼宇就往其他方向走去,显然不是回城的方向。
就刚刚近距离的看了一眼那大鸟,我就已经被震撼到了!
那鸟的体型如同传说中的大鹏鸟那般庞大,甚至更大,全身被红色的羽毛包裹着不含一根杂毛,在烈日下如同跳动的火焰一般耀眼,三个头,六只尾,腮边还有两个不明的花纹,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笑着,除了笑的有些瘆人……我虽然心里想着要驯服他,不过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我需要先试探试探。
虽然这些人都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也不好多问,也就都听了我的安排。
很快,茫茫大漠中,就只剩下了我和鬼宇两个人在悠闲自在的行走,身后三米处还跟了一只是红色大鸟。
鬼宇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花魁,我们身后跟那么大个一只鸟,他会不会把我们吃了?”他声音微哑,别样的诱人。
我无奈一摊手“我不知道。”说完还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微微笑着“你也别瞎想了,听我的,准没错。”
“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跟上来的?”鬼宇伸手揽住我的肩膀,笑嘻嘻地问。
“他也是有脾气的啊,我们把他到嘴的食物抢走了,他不跟上来谁跟上来?”
鬼宇听到这话也就没有再继续问我了,只能认命的跟着我一起走。
我知道,不论做什么,他都会跟在我的身旁。
半步不退。
乱世纷杂,他便是港湾。
而那只大鸟也就永远都在我们两三米远的位置上静静的注视着我们。
我也不在乎他看不看,你看就看呗,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只要他不太着急了,把我们吃了就好。
我和鬼宇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沙漠中逗留了两天,这两天中,我们吃饭时也会不动声色的给后面那只大鸟投喂,省得他一个生气把我们给吃了。
两天后我发现他的脾气明显变得暴躁了,看着我们两个的眼神几乎在冒火!
我知道,他的耐心到了!
我拉起正在一个巨大的瓶子树下休息的鬼宇,跟他说“走吧,回城。”
听到我这话,鬼宇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腰。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他,怎么都移不开眼。
他出任务时永远着一身贴身劲装,这样毫无防备的伸展,更衬得他肩宽腰细腿长。
烈日的照耀下更显男性的阳刚之美,被靴子包裹着的紧致的小腿充满了魄力感。
此刻的他,特别年轻,少年风流,使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他注意到我的注视,也扭过头来看我。
一时之间我们都愣住了,十分默契的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注视着对方。
他的眼形锋利,眼尾上翘,每次看我时的眼神总是如同春水一般的柔情。
所有的东西都不必多说,都在这里了。
他上前一步,两只温热的大手轻轻的捧着我的脸庞,头离我很近,鼻尖几乎要和我碰到一起,笑了一下“花魁真好看。”
我并不抗拒他的接触。
我和鬼宇无疑都是喜欢女生的,再加上是相互陪伴了十余年的故人,对于对方也都没有什么戒备。
两个人都玩得开,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聊,什么都可以做。
我正打算说话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视线瞬间扭曲起来!
等到旋转停下时,发现身下早就已经不再是滚烫的金黄色的沙漠,而变成了柔软的赤红色的羽毛——我们在那只大鸟的背上。
大鸟振动翅膀带起了一大片尘土,随后我们就已经离开了地面,我笑着用口语对鬼宇说“你看,这不就到手了吗?”我知道,我的口语他一直都是能够看懂的。
鬼宇并没有说话,而是向我竖起了大拇指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意,那双赤色的重瞳好看极了。
其实打心底里,我是害怕这只大鸟把我们带回他的巢里去吃了的,开玩笑,我可不干这种亏本买卖!
我下意识的开口问他“你要带我们去哪?”
“废话,你不是要回家吗?”我本来也就没有打算他会回答我,说的竟然是我可以听懂的中文!
“你叫什么?”
“鵸??。”
听到这个名字,我和鬼宇相视一笑,也就不再多说了。
古书《山海经》有载:翼望山有鸟,状如乌,三首六尾,善笑,名鵸??。
当时我们看着那书,只当他是个笑话,也就看过去就那样了,不曾想,这是真的存在的,还被我们遇到了。
之后的事情也就不必多说了,他带着我们回到了城中,我们领着他去好好的吃了一顿。
本来以为应该再跟他熬上一些时间他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我们,不曾想,这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单纯的很,竟然就那样留了下来,唯一的原因就是——吃饭方便。
……
这条路最近的走法会不可避免的经过两个现在我最不想去的地方——乌兹国和鬼府,所以就绕了条远道,因此多费了那么几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
八天之后我们就已经到了沙漠与雪山的交界地带,这是我如今看到也依旧会感叹的世间奇景——沙漠滚烫的热浪与冰雪相遇的那一刻,所有的沙漠飞尘刺骨冰刀都消失不见,化作了轻薄的白色烟雾,飘散向了空中,再缓缓的落到地上,如梦似幻,人间仙境一般。
世间万物本就是这般,再风光无限也会归于尘土,刀光剑影落下,无影无踪,只余一纸空文,带去满身的尘埃,丢下离去的背影,最后将世事轻看,只留下话本传说中讲不完的故事,剩下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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