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马儿留下了,剩下的路得我自己走。
一方面是因为生长在沙漠地区的他们特别畏惧寒冷,所以他们到了这里就已经止步不前了,我就是想带走也带不走。
另一方面是因为鬼氏乃是祭祀世家,祭祖讲究的也是一字——诚,因此每年祭祖时所有的人不论是长辈还是晚辈,永远都是徒步上的冰山。
到了我这里,当然不能坏了规矩。
我给马儿留了足够的粮食,也并没有将他们捆住,如果想走他们大可以自己去寻找食物。
我也不害怕他们饿死,至于他们离开之后能不能回来这件事情,并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以内,因为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
就算现在是夏天,那冰川的温度也是极低的。
刚跨进那里,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很庆幸的是并没有漫天飞雪,这倒也是给我上山的路行了不少的方便,也可以缩短不少时日了。
一脚下去,积雪直接漫到了靴子口处,虽然有点影响,但也算不得什么,脚下很滑,所以我走的也比较小心,一步一步都是脚踏实地的,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这冰川上的路也是有讲究的,总共两百里,一百里的平路,一百里的上山路,不过也有所庆幸的是,一百里的上山路全是他们提前做好的台阶,也是十分方便。
我记得我和鬼宇第一次相见时,那是在市井之地……
那时的我也只有两岁,无父无母,从小也就在这里混迹着,本来以为我的一辈子应该就那样过去了。
都说三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但是我却把当时的情景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一个样貌十分奇特的小男孩找到了我,他的那双眼实在独特,就是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鬼宇握着他父亲的手轻轻摇着,奶声奶气的说“爹~我喜欢这个男孩,他好看,我可以带他回家吗?”
他的父亲生着一双与鬼宇一样的张扬的眼,但是为人却十分温和,再加上样貌端正,配得上“皎皎君子,泽世明珠”之喻,他蹲下身来问我“你……可愿跟我走?”
我在这地方吃了不少苦,对谁都很警觉,立刻就条件反射的与他保持了距离,满脸戒备“你会对我好?”
鬼宇走过来,静静的看着我,他似乎也有些害怕的,不敢随意的去碰我“没事,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他做到了,他的一辈子,都在对我好。
可是他的一生……好短。
“好,那我跟你走。”我点了点头,最坏也不过就是一死。
“你叫什么?”鬼宇拉住我的手问我,他的眼神真挚,流露出来纯粹的感情,让人无法拒绝。
我是不希望他拉住我的手,我的手上很脏,怕弄脏了他。
“我没有名字。”我的眼神略微闪躲,也从来没有在谁的面前有过这样的自卑。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他就自作主张的要给我取名字“你长得这么好看,像极了那什么楼的,呃……花魁。”
想到这里他突然跳了起来,双手握住我的一只手“那你就叫花魁吧,好吗?”
我还没来得及评价他给我的这个名字,鬼宇的父亲就先开口了“哪有给男孩子取名叫花魁的?还有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说那什么楼。”他说话时语气温和,像极了春日的暖阳一般,仿佛不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似的。
但是却总是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我知道的是,鬼宇是敬畏他的父亲的,但这敬畏中更多的是畏,而非敬。
小小的鬼宇听到他这话,立刻就不说话了,反倒还道歉的说“爹,我知道错了。”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真是叫人不忍心训斥他。
鬼宇的父亲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以示安慰,扭头看我“花字不可用,太女性化,但这魁字好,有强大之意,只是这姓氏……”鬼宇的父亲低头沉思,片刻后说道“胤字有连绵延伸之意,意为无论走了多远的路,都莫要忘记走这路的目的,再者,他也有子嗣之意,也算是用来表达我们会将你视若亲子之意吧……那,你就叫胤魁,可好?”
我当时年纪小,自然也听不懂他说的这一大堆的大道理,只当他是对我好的意思就完了,所以也就欣然同意了。
只不过,后来鬼宇却永远改不了喊我花魁的习惯了。
他父亲也知道这样不太好,不过也说不过他,而且有的事情吧,强求不得,渐渐的也就不做评价了,就全当默认了。
之后,我和鬼宇也就生活在了一起,每日按时早起请安,早中晚各一次,早上,学习一些简单的炼体之法,中午学习祭祀知识,晚上与长辈们促膝长谈。
我虽是外人,但却没人把我当外人看,总是以少爷之礼待我,我倒也乐得如此,生活过的自在又舒适。
有一次,我悄悄听见了鬼宇的父母之间的谈话。
“这孩子初见时敌意那般明显,本来以为教导他需要花上好些时间,哪里想得到他竟是那般的……听话。”
鬼宇的母亲最终只能叹气说“胤魁是个好孩子。”
……
时光流转,转到了三年后,那是一场很大的祭祀仪式,有很多人来请鬼宇父亲出面,他自然是应允的。
不过从他的神情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其实是很重视这次祭祀的,为此我们准备了一个月之久,而鬼宇的父亲竟然怪异的将祭祀的管理权全权交给了我们两个小孩子,为的就是锻炼我们,而那年鬼宇六岁,我五岁。
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就那样顺利的进行,可是在祭祀前的一个时辰,鬼宇却突然跟我说,他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要带我去,我坳不过他也只能跟着他走。
“你快点啊,要不然到时候错过了祭祀,叔叔该打死我们了。”
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没事的,我们看一眼就走。”现在想想我当时也真的是傻了,竟然信他的鬼话,就那样被他连蒙带骗的带了出去。
鬼宇和我在比我们高的多草丛中扒拉着,不知道扒了多少的草,才终于走进了一处山洞,那座山洞寂静的没有任何声音,让人心里莫名的不安。
我不明所以,也就没有出声,静静的跟在鬼宇后面。
“花魁,你看,可爱吧。”鬼宇让我看着山洞深处的那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狼崽,他赤红色的重瞳流光溢彩,满满的都是邀功的意思。
“鬼宇你……”
太无聊了吧,大老远的把我带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去看这一窝小狼崽。
“好了,看也看过了,我们走吧,太迟了的话,到时候叔叔要说的。”
鬼宇拉着我的手臂轻轻的摇晃着说“花魁~我们带一只回去吧,就一只……”我立刻就打断了他的话“不可以,他们是有爹娘的,我们要是把他们带走了,他们的爹娘该有多伤心啊,你想想你丢了的时候,你的爹娘不伤心吗?”
“可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我就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小狼崽的爹娘回来了!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狼,比我们大的多,但是从体型看,却较其他狼瘦,应该是母的。
我拉着鬼宇,悄悄的藏在山洞的角落里,藏在黑暗中,只能默默的希望他千万不要发现我们才好。
可山洞中突然出现了陌生人的气息,这种动物对于气味的敏觉性是很高的,他又如何不能察觉到我们!
于是当那一双绿幽幽的大眼睛瞪着我们时,我们都还是处于茫然的状态,甚至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够发觉到我们!
鬼宇握着我的手捏的我生疼,可见他当时是得有多么害怕,而这些都不是现在的我所要考虑的,当务之急是该怎么出了这里。
叔叔曾经说过,狼这种东西比的是看谁更狠,所以与他对峙时千万不能流露出半分惧怕,可当时的我毕竟是个小孩子,哪里比得过那母狼,所以很快我就露馅了。
那母狼开始一步一步的向我们走来,我悄悄的对鬼宇说“你相信我吗?”
鬼宇点了点头“信。”
于是我不动声色的松开了他的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动作跃到了那一窝小狼那里,我抽出放在靴子夹层的匕首,随意的抓起一只小狼崽,说道“放他走,否则我杀了你孩子。”
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只是在赌,赌他的母爱,赌我的运气。
所幸的是,我赌赢了。
那只母狼渐渐的往后退,退到了鬼宇可以出去的位置上。
“花魁……”鬼宇哪里会那么听话,他害怕了,害怕我出不去,后来我与他聊起当时的场景,他只说,当时的他已经几乎快要崩溃了,满心的都是后悔,只希望一切能够重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意识到这只母狼是能听懂我说话的,所以我只是用口语对他说“叫叔叔。”
鬼宇刚开始还犹豫不决,一直到我说“赶紧滚!”
他才终于快步离开了。
而这只母狼也就那样看着我,等待着我的意思。
我笑了一下,确实把手里的那只小狼崽给放下了,可是他的那一窝狼崽都在我的手里,那我就还有筹码,只是希望对于能够在这只母狼的耐心耗完之前,把叔叔叫过来,要不然这次我可真得死在这儿了。
“母狼,你的孩子都在我的手里,不要轻举妄动。”当时我虽然小,可是毕竟早年曾经在市井中混过两年,那些坏人的精髓还是有所学到的,现在我的模样,真的就像极了在市井上瞎混的混子,哪里有半分这些年所学到的那些知识的影子。
我心里真的害怕极了,我能感觉得到,我握着匕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几乎都快握不稳了。
但我不敢有半分松动,当时虽小,却知道那么半分的松动,葬送的就是性命。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只母狼已经快坐不住了,他的喉咙里不断的发出威胁的低吼声,身体也在离我越来越近,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我知道的是……我危险了。
半刻钟之后……
那种压迫感已经越来越近了,近到我几乎已经无法呼吸了。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胤魁。”
是叔叔来了!
母狼也没那心情去跟我周旋了,他直直的就向我扑了过来,可是却咬中了叔叔的胳膊。
只一瞬间,鲜血横流,染红了他的白衣,缓缓的滴到了地上!
我害怕得几乎不知道跑是什么东西了,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可叔叔却一把推开我说“走,我没事。”
他的那一下力道极大,我竟然一下子就被他推出了洞口,可是我却又不敢去迈进半步,也不敢去喊一句叔叔。
里面没有任何的声响,一直到叔叔出来时,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是茫然的,感觉一切就像做梦一般。
那只母狼并没有追出来!
这时叔叔走到我身边,说道“你威胁他,他咬了我,所以扯平了,他不会追出来,但是我希望你能跟他们道个歉。”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温和,听不出来半分的,生气也听不出来半分的高兴。
只是希望吗?
可我还是郑重的行了道歉的大礼,说了句“对不起。”而叔叔从头到尾都站在我的身旁不置评价。
之后叔叔就带着我回去了,他手臂因为我流了血,我也不敢碰他,只能默默的跟着他的脚步上,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上。
可是紧赶慢赶,那时间终究还是迟了一刻钟,于是叔叔只得高声宣布说道“推迟半个时辰。”
虽然众人都不懂他的意思,可是却没有人敢说个不字,因为他是祭祀世家的家主,一切都由他来说了算。
半个时辰之后,叔叔穿着一身漆黑的服装在祭台上舞剑,汗水从他的额头留下,沿着它的侧脸从下巴滴落,他的嘴唇很白,在白色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他脸色也十分不好。
他的动作虽然看起来是那般的行云流水,可是看过他舞剑的人都知道,他的动作难免有那么一些迟钝,当然没有任何人敢提出来半句。
于是那样一场盛大的祭祀,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混了过去,仿佛都是心照不宣一般的,谁也没有说这件事。
一直到下台时,他被咬的左臂已经被血浸湿了,额头上流了许多的汗,但也只是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我和鬼宇干了坏事,所以我们一路上都不敢说任何的话,只能静静的跟着随行的队伍,谁也不说话,都在想着那些自己思考的事。
回去找叔叔时,他的胳膊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过了,坐在堂前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听到我们两个的脚步声,也不说话,也不睁开眼睛,就仿佛不知道我们到来似的。
我们跪下向他请安,但他却依旧没有理会我们,好像跟这个世界隔绝了一样,闭着眼睛,安静,祥和。
他不说话我们也不敢自作主张的起来,所以三个人也就那样尴尬着,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他才终于睁开了眼睛问我们“你们可知日今天有何不妥?”
此刻的天已经黑了,我们跪的晕晕乎乎的,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跟我们说话。
鬼宇没有起身,而是行礼,低着头说“孩儿愚笨,请父亲指教。”
叔叔只是笑了一下说“你哪里愚笨了?你精的很啊!”随后又补充的说“祭祀礼仪第三十一条,胤魁你说。”
“主祀人在仪式开始前一个时辰,不得离开祭坛百步以外。”当时也小,我是真的没有想通他这样问的目的,所以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如今想想,他只是想要我们自己去发现我们的错误罢了。
“祭祀礼仪第四十条。”他没有对我的回答,做任何评价只是就想当初提问我们背书一样,他问着我们答着。
“定下的时间不可推迟半分。”
“祭祀礼仪第三十八条。”只不过他一直问我而并不问鬼宇,这倒是让我有些奇怪。
“不可迟到。”
“鬼宇,鬼氏家训第二十条。”
“万物有灵,不可亵渎。”
“鬼氏家训第十二条。”
“面对生灵,当敬之,爱之。”
“鬼氏家训第七条。”
“不可不经同意随意带走动物幼崽。”
回答到这里,叔叔也就不说话了,他保持了沉默,而我们也陷入了沉思中。
一刻钟后,他才终于说道“如何?”
“我们错了。”我和鬼宇不假思索的一起说。
“那应该如何?”
“按照家训,所有规定每犯一条,则舞祭祀一式百遍,以示诚心。”这是鬼宇回答的。
“那就去吧,六百遍。”
祭祀一式是所有仪式中耗时最短,但却最麻烦的一套剑招。
几乎每一次出剑都是要耗费百分百的精力才能够完成,再加上所有的祭祀仪式舞的剑皆是重剑,重的可有百八十斤,轻的也有四五十斤,而鉴于我们两个是小孩子,所以我们用的是重剑中最轻的,虽然只有四十斤,但对于我们来说提起来还要舞剑确实算不得容易。
真觉得搞完自己要废了!
额头上不知不觉的早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想到有六百遍,我就感觉脑瓜仁疼的,六百遍下去不废也得残了吧。
但我们两个都发了狠,谁也不肯停下,谁也不肯去认输。
于是我们的汗一遍又一遍的浸湿衣服,一遍又一遍的被风吹干,然后又再被浸湿,再被吹干……
一直到第二天晨光破晓,第一缕阳光映照的大地上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手腕早就已经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了,腰也疼,背也疼,眼睛也累,口干舌燥,可却没有人敢停下来,也没有人想停下来,就是那份奇奇怪怪的倔强的意志,让我们一直坚持了一晚上。
“多少遍了?”这是鬼宇第不知道多少次问我了,可我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回答“反正还早。”
这是第一百九十二遍。
我……好累……
一直到第两百遍时,突然有人来叫我们“两位少爷,家主叫你们。”
我和鬼宇相视一看,都发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但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里沉得要死的剑,刚迈出一步就直接腿软的趴到了地上,随后就没有了意识。
之后我和鬼宇确实舞够了那六百遍,一遍都没有少。
只知道舞完之后,我们在床上结结实实地躺了好一阵子才能够下床走路了。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不过自那之后,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犯过这种错误了。
可能是怕了,也可能是真的意识到了。
……
此时已经过去了十天左右,我已经走完了平路的那一百里,剩下的一百里全是台阶了,这台阶是由天然的玛瑙堆砌而成,雪一但落下,立刻就会化。
这路到也是相对于之前好走了不少,我想也没想,迈步向前走去,玛瑙的台阶在脚下泛着幽幽的红光。
谁也不知道这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可它就是存在,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达到的!
以至于在后世不知道多少以后年的记载中,这片玛瑙台阶也被诡异地抹去了踪迹,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不行了……真的喜欢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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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次相遇兮,奇也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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