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市旧城区明河湾街芳草路尽头，一间名叫冬阳的馆子从小酒吧开成旅馆，从旅馆做成酒店。常明河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界迎来送往将近三十年，各路人物见遍。

这儿的常客都知道冬阳有一条规矩人尽皆知经年不倒，那就是不能欺负姑娘。冬阳上班的姑娘，不化妆不穿裙子高跟鞋，统一宽松休闲服 运动鞋，个个都带防身器具。常明河说过，来这上班，不陪酒不卖肉更不能跟着客人走，发现了开除。被欺负了要还手，因为还手伤人需要被送去医院的，医药费全由冬阳负责。

来冬阳，吃喝、聊天、歇脚、宴请都行，再大的买卖能谈，再尊贵的客人能约，就一条守规矩。

在一些人眼里这简直是冒大犯的狗屁规矩，最初两年没少招恨。消息放出去，一时间引来闹事砸场子的，问常明河是什么人，口气大噱头足，别以为凑巧和街一个名就故弄玄虚用下马威搞这一套，叫她尝尝厉害。

再后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传，说做生意的来闹事欺负人赔得荡产倾家，仗权势的来闹事欺负人结果非死即疯。常明河带着冬阳到这算站住了脚，但明河湾和常明河究竟是不是巧合，没人知道，传言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没人说清。

明河湾一片在旧城区西北方。芳草路入口处，丁字街周边坐落着三所学校。将明第一职业高中和将明第三中学南北相隔，中间横穿一条马路。教学楼里如果有远视眼的学生，大概还能看清对面学校教室里的情景，课桌、黑板、走动的同学。从三中出来再往西走，能看见半片护城河，河对岸是将明第六中学，初中高中合二为一。从三中到六中，直线距离一千米。

孟原野就在明河湾度过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她在六中读初二时，大他两岁的廖星燃在三中读高一；她在职高读高一时，廖星燃在三中读高三。

三所学校里门槛最高的当属三中，不仅是明河湾，三中在整个将明都是金字招牌，口碑传至周边乡镇。成绩拔尖的，家里条件背景好的都争着把孩子往这儿送。乡镇里如果有孩子能上三中，家长直接搬来陪读的也有。

那几年还没有中考分流的说法，只要考过，档案里有成绩，交些学费就可以上普通高中。好的去不了，差的也能混三年，上大学就同理。孟原野中考497，中等偏上的水准，其实完全可以上一个二等普高。

成绩下来之后常明河问她选学校有没有想法，给她列了三中、附中、六中几个学校，又指了指三中跟她说：“这个，花钱也能上。”说完又接了句：“附中和六中我问过了，你的成绩在附中能去个中等偏下的班，六中能去个二等班吧。”

孟原野眨眼，抬头问常明河：“上三中花多少？”

常明河打量她，“不用你操心。”

孟原野不死心，仍然问：“几万？”

常明河说：“十万起。”

孟原野没什么表情，她又问：“你觉得哪个好？”

常明河笑了下，“你念书，又不是我念书。”

孟原野说：“我想去一职。”

常明河说：“说说理由。”

孟原野说：“我的分数去三中是垫底，去了保不准会被说是花钱托关系进去的，那我压力肯定大，我又不是什么好学苗子。如果去一职就不一样了，这个成绩在一职就算不拔尖，也肯定在好的那一批里。他们月初去班里发的招生简章我还在书包装着呢。我看过，专业都想好了，就选计算机美术。”说完停顿一下，又说：“我喜欢。”

常明河点头，“行，去一职，剩下的我安排。”

这年廖星燃17岁，在三中念高二。家里一年前发生意外，导致母亲王寰重度烧伤，在医院躺了二十几天才脱离危险期。虽然做了植皮手术，但身体侧边小腹往上的位置被剜掉一块肉，留下拳头大小的缺口，其余部分的皮肤依然有明显的疤痕。这件事发生突然，对廖星燃影响不小，他成绩在高二这一年断崖下滑，什么课都听不进去。父亲廖德光给他找了最好的家教老师没日没夜补习，才勉强没垫底。

王寰是那么爱美的人，现在发生意外，廖星燃不敢想她得承受承受多大的痛苦，身体上的，心理上的。王寰酷爱旗袍，各式各样的，各种料子的，订制的非订制的，一直自诩旗袍收藏鉴赏专家，她爱那份勾勒线条的美，爱那份点缀过后精致的优雅。

烧伤恢复后，王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进出冬阳。墨镜、遮阳帽、口罩、一身防晒服从头到脚去找常明河，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等常明河闲了她就哭，常明河要哄哄她，站起来抱抱她，拍拍她，说到这岁数还有什么事儿至于看不开呢。能不能穿旗袍是人说了算，又不是旗袍说了算。说完又说：“我这儿姑娘们嫌裙子高跟鞋难受，干活不方便。我让她们都穿一样的裤子。我这地方嘛，穿得再好绷得再紧还不是便宜男人，见色起意的，贴大腿摸一把，回头还要反说是姑娘的问题。”

王寰说：“我又不是为了给男人看，我就是喜欢！明河你喜欢什么？你没有喜欢的东西吗？”

常明河说：“哎呦，人平安你就偷着乐吧。喜欢你明天穿一件来嘛，其实一点都没影响，你就是自己害怕。我？我什么也不喜欢，我就是单纯闲不下来。”

王寰哭过又笑：“呛死，你喜欢烟！少抽点吧你！”

常明河听劝掐灭烟，又用茶漱口，最后拿起桌上原野留下的一块口香糖撕开吃了。口香糖里有附赠的纹身小贴纸，常明河抽出来看了看，想起什么似的朝王寰开口，“忘了跟你说，星燃最近老来，你可得管管，少来勾搭我姑娘。”

王寰半开玩笑半认真：“咦，你这里的姑娘别说一个，就是站一排让人挑，我儿子都看不上眼咧。”

常明河嘴里是甜滋滋的水果味儿，她抬头一笑：“是嘛？看不上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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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