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用手指着薛嘉玉的鼻尖,目眦欲裂,似乎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她送到地府里去给她的儿子陪葬一样,只听她尖着嗓子咒骂:“你堂堂一个仵作,怎会不识毒药?又怎会不懂草药?这鬼仙蛊怕就是你做的。”
她的双眸顿时变得幽深晦暗,抬眸看向前方正襟危坐的裴砚,“民女若真识草药,懂毒理,早在裴大人面前自证清白时,就提出那凶器上淬的毒便是在黑市也难求的鬼仙蛊。”
这时,王夫人面目狰狞,气得脖子涨红,冲着面前的三位听审大人磕了磕头,额头在与地面的强烈碰撞中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她扯着嗓子哭诉:“大人莫要被这娘子的话给蛊惑了啊!她一向巧舌如簧、惺惺作态,否则我家大郎也不会被她迷得鬼迷心窍,最终断送了自己的生命啊!”
裴砚无声地对一旁的狱卒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把王夫人拉起来。
薛嘉玉早已对王夫人的胡搅蛮缠司空见惯,她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在地上叩头的王夫人,她的语调依旧沉稳冷静:“少卿,若民女真是凶犯,那么当时验尸时为何要向您隐瞒鬼仙蛊?有了这么一个漏洞,那大理寺给民女定罪岂非更加轻而易举?因此,单凭这一点看,民女就绝不会是凶犯。”
裴砚与另外两位寺正、寺丞都认为她所说得并非毫无道理,既然是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就不可能专门留下一个随时可能被用来定罪的漏洞。
瞧见三位大人的态度有所松动,一直沉默不语的雁萍娓娓道来,“回少卿,薛娘子的邻居目睹了王诗纠缠她的情景,也瞧见了薛娘子一直在不断反抗,指不定就是在反抗当中误杀了他呢?至于那把剑,民女想女子出门带一个可防身的东西也尚在情理之中。”
他听后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到前方神色清冷的薛嘉玉身上,似乎是想听听她会如何回答。
薛嘉玉没有着急解释,而是慢悠悠地反问:“请问这位雁萍姑娘,我为何要因为王诗纠缠了我几下,我就得要害死他?”
雁萍第一次来大理寺这种地方,难免有些害怕,她结结巴巴地说:“这世道女子最看重清白,若没了清白,不仅会被人指指点点,以后还会找不到好的夫家,要么一生漂泊无依,要么就只能嫁给一个家世低微的男子。”
听闻此言,她竟然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一奇怪的行为引得众人好奇。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将眉毛压低了几分,眸光暗沉,“于民女而言,清白从不是女子的立身之本。再者,对我纠缠不休的人分明是王诗,凭何让我被百姓指指点点?女子活在这世间的意义从不是学妇德,学六艺,就为了及笄以后嫁给一个好的夫家。女子也应当像男子那般去考取功名,下海经商,做一切自己想做之事。因此,民女绝不会因为王诗纠缠我,而对他痛下杀手。”
坐在高位的裴砚眸光微闪,目光中掺杂了几分探究。
王夫人被世道驯服得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甚至觉得薛嘉玉刚才那些话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这世上哪有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女子?再者,考取功名、下海经商是女子应该做的事情吗?女子怎么可能斗得过男子?就算你说自己不会因为这件事痛下杀手,那你倒是说说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对大郎下手?”
她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盯着王夫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当然是您啊,王夫人。”
王夫人的眉头陡然一皱,声音不禁又拔高了几个度,“薛氏,我看你是疯了吧?”
一旁的寺正听见这句话,也霎时间懵了,“薛娘子,王夫人可是死者的娘,虎毒尚不食子,王夫人怎可能害死他?我们知晓你急于撇清嫌疑,但也不可乱说话呀。”
薛嘉玉冲着沉默寡言的裴砚行了一叉手礼,“回少卿,方才在牢狱中对民女严刑逼供的严司直乃是受到他人贿赂,且王夫人一直咬死民女就是凶手,若真是为自己儿子担忧,难道不应该是积极配合大理寺查案,等一个水落石出吗?王夫人尚且未亲眼目睹民女行凶,凭何因可随意捏造的物证就断定我是凶手?”
裴砚的眸中划过一丝狐疑,他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挪到王夫人和雁萍身上,“王夫人,上堂之前,我曾托侍卫去查验了一番,得知你并未有远房侄女,只有寥寥几个侄子。所以,这位雁萍姑娘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王夫人未曾料到这位新上任的少卿竟会去查她的事情,她慌乱间将两手撑在地面,抬头直视裴砚,“回大人,雁萍乃是我一好友之女,幼时双亲去世,便被一户人家抱养,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才找回雁萍的,对她视如己出,对外便称她是我的远房侄女。所以裴大人查不到我有远房侄女一事也是合乎情理的。”
她还不忘在一旁添把柴火,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可笑,“对外声称雁萍姑娘是你的侄女?那为何民女在西市住了这么多年,都未曾从谁人口中听说王夫人有一侄女?王夫人,这可是大理寺公堂,莫要撒谎才是。”
王夫人偷偷捏紧双拳,指甲仿佛都要将那掌心掐出血来,她紧紧咬着后槽牙,“大人,民妇绝无半句虚言!”
剩下的时间里便是裴砚同寺正、寺丞一同商议此审最终结果。
薛嘉玉用手理了理衣袖,目光根本没放在王夫人身上,“王夫人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王夫人藏住内心的惴惴不安,“你这般污蔑我,却又拿不出半点证据,也定不了我的罪。”
“我确实拿不出证据,但大理寺可就未必了。”她冷冷地掀起眼皮,目光犀利,如一把把冷冽的寒刀,“而且我记得黑市的东西都不是光靠有钱就可以买到的吧?尤其是像鬼仙蛊这种剧毒。”
此话刚落,三位大人便已商议出了最终结果。
王夫人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骤然冒出的汗水,连忙跪好。
裴砚站在中央,两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如松,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因证据存疑,故释放薛氏。针对物证,大理寺会进行深入勘察,定会还百姓一个真相,让死者在九泉之下方可安息。”
待王夫人和雁萍两两搀扶着离开公堂后,裴砚神神秘秘地将她带到自己办公的地方。
她尚未来得及询问,就见金羽抱着一个木盒子迎了上来,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的赫然是冬黎子。
不用裴砚吩咐,金羽便知他心中所想,“薛娘子,你闻闻,看是否是那个香味?”
深知此花作用,薛嘉玉仅短暂嗅了一下,她不可置否地颔了颔首,“没错,就是此花。”
裴砚坐在椅子上,两手自然搭在膝盖上,吩咐金羽:“将此花收好,再去向那些斜阳山附近的人家询问一下此花。”
“是。”说着,金羽便将盒子关好。
“等等!”
她大步向前,面上赔着笑容,“大人,这花可否分我一点?我今日瞧那王夫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直接把我掐死,送给王诗陪葬,况且先前我又在堂上堵了她的话。若是王夫人欲报复我,我亦有防身之物啊。”
裴砚深知此人留着还有作用,便也同意了,“金羽,分一半给她。”
金羽打开木盒子,盯着只有一朵的冬黎子,陷入了沉思,“大人,只有一朵冬黎子。”
只见薛嘉玉摆了摆手,嫣然一笑,“给我几朵花瓣即可。”
无奈之下,金羽只好将呈堂证物摘了三朵花瓣,放进一个密封性强的小木匣子里,“薛娘子,请拿好。”
她双手接过木匣子,因身上还穿着带血的囚服,只好先将其揣进了袖子里,见裴砚找她已无旁事,便偷偷迈着步子跑了。
刚至自家门前,正欲开门进去,她的口鼻便被一张带有迷香的手帕给捂住了,迷香药性强大,薛嘉玉尚未瞧见那人的长相,便已倒地昏睡过去。
再一醒来,已是深夜。
薛嘉玉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正侧躺在地上,她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处是一座破落荒凉的寺庙,红墙金瓦,杂草丛生,旁边还供着断了手的观世音菩萨,阴风阵阵,寒风刺骨,顿觉毛骨悚然。
尚未来得及继续探查,一阵愈加清晰的脚步声落在了她的耳畔。
她还没有摸清绑架自己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况且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处,不敢轻举妄动,只偷偷将袖中那木匣子打开,单手捂住鼻子,接着合上双眼,继续装晕。
脚步声逐渐放大,薛嘉玉这才发现来的人不止一个。
在未知恐惧的包裹之下,她的心脏猛烈地颤动着,五感被无限放大。
紧接着,她感知到有一个人蹲在了自己面前,少顷,薛嘉玉察觉到有一种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倘若她猜得没错的话,这东西当是一把利刃。
只听一个男人语气中带着威胁,“王夫人,可别忘了你与少爷的约定,若你敢说漏半点,你们两个的命都别想要了。”
王夫人勾唇一笑,“放心,我知道。”
由于王夫人的声音更加清晰可闻,因此薛嘉玉猜测面前这个拿着刀的人便是王夫人了。
那男人接着道:“这个女人你处理得干净点,莫要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王夫人像是疯魔了似的,她用冰冷刺骨的匕首拍了拍薛嘉玉的脸颊,“放心,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尚且还不是我的对手。”
随后,那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了黑夜里。
此刻,薛嘉玉猛地睁开眼睛,眼疾手快地用单手死死扣住王夫人攥着匕首的那只手腕,她目光如剑,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王夫人,害死了自己儿子不够,还想要害死我?”
她听后竟荒谬一笑,“大郎何曾成了我杀的?明明是你害死了他,现如今你也要畏罪自杀!”
“你做梦!”只见她握住王夫人的手腕,狠狠向下用力,便直接将王夫人的手臂给掰折了,疼得王夫人连忙服软认错。
薛嘉玉略微松了松力度,那王夫人便揪住了可乘之机,想要反守为攻,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使不上力气。
她蹙了蹙眉头,“你做了什么?”
只见薛嘉玉将那朵冬黎子从地上捡起来,一把扔在了王夫人的身上,“冬黎子,王夫人可还熟悉?”
王夫人低头瞧着落在怀里的花,瞳孔陡然一震,尚未来得及询问这花是从哪儿弄来的,喉咙便被薛嘉玉单手掐住。
薛嘉玉昂着头,垂眸直视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王夫人,手上的力度再次紧了紧,眸中尽含轻蔑之色,“王夫人莫不是以为我方才松手是因为我心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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