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添添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辛苦了这三个字。

她只是觉得她该对女孩说一声，又或许她是在对过去的自己说。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这句话余添添其实是赞同的，就比如她哪怕现在已经站在了光下，但那些童年成长时留下的阴影还是让她无法真正地接受阳光。

没有安全感，不相信自己会被爱，没有接受爱的勇气。

或许是在救赎过去不被期待的自己，见到李筠娆的那一刻余添添仿佛看到了记忆深处被她遗忘的自己。

藏在衣服下却总是会露出来的伤疤，空洞麻木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自己淋过雨，总想给别人撑伞。

又或许她是在拉女孩的一把的同时，在救赎过去那个遍体鳞伤，怎么努力都永远不被期待的自己。

太累了。

蝴蝶脆弱渺小的翅膀，根本就无法安全飞跃苦难。

但，大海会在蝴蝶降落时托住它。

他永远不会让她被吞噬淹没。

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一次次地在她需要的时候如神明天降出现在她的世界中。

人站在阳光下，得到阳光的照耀后，身后的影子会越来越清晰。

余添添很害怕拍照，但是她更害怕别人会问她，为什么害怕拍照。

对她而言，不止是受伤的时候会痛，往后在每次解释中，她会被迫回忆受伤的疼痛，一次次地将伤疤撕开。

这种迟钝深刻的折磨，堪称凌迟。

“余添添，不要站在阳光下，因为你的影子会时时刻刻地提醒你。终有一天，它会将你拖回黑暗。”

霍巧玲说话时带着笑，漫不经心缓慢的语气，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对余添添说话，目光轻蔑像是在看世界上最可怜的可怜虫。

雪白的照片，像是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身后的游泳池里也无法避免地落了几张。

“余添添，你害不害怕被大少爷看到你这些过去，我们猜猜他看到这些照片之后，他会怎样看你。”

大门紧闭，好多人把她包围住，无情地遮住了她头顶的光，她的世界压抑又黑暗。

还未完全建成的游泳馆地上还有很多石灰。余添添腿上的伤口，被地上散落的石灰侵蚀着，灼热难忍。

余添添目光恍然地看着地上的照片，昏暗压抑的光线里，少女衬衫被扯下，露出青紫遍布的**，鲜红的血，纯粹的白。

指甲深深陷在肉里，她脑海里突然又回放起了快门咔嚓咔嚓的声音，像蚂蚁一样蛰咬她疲惫脆弱的精神。

知道就知道吧。

余添添很想这样说，却怎么都没法开口，闭上眼少年忧郁通透的双眼在深深地看着她，黑色的瞳仁如同她身后无法摆脱的阴影。

他的眼里，她是什么样的呢？

可怜，不堪，肮脏。

余添添不想让他看到，她这样狼狈的一面。

他不想他可怜她。

哪怕被所有人都看不起，余添添也是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余添添被人按着跪坐在地上，撩起眼皮，冷而凉的视线落在了霍巧玲身上。

“你想怎样？”

霍巧玲笑容甜美，一双圆而天真的杏眼带着纯粹的恶意，看着直让人心里发凉，手工定制的皮鞋光泽感很好，余添添看着她抬脚轻轻踩上一张照片。

“你把这些照片吃了吧？吃了，大少爷就看不到了。”霍巧玲将脚从照片上移开，对余添添灿烂一笑，“就从这张开始吧。”

她之所以敢这样欺负余添添，是因为她笃定余添添那可悲的自尊心不会让大少爷知道她这一面。

其实很多时候，霍巧玲都不用亲自动手，她只要下达命令，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为她鞍前马后。

就如现在，一群女孩先后为霍巧玲堵住余添添的退路。

而霍巧玲手里拿着造价昂贵的摄像头，高高在上地垂着眼，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冰冷的显示屏。

她看着余添添被人捏着下巴，看着余添添被人强迫地把照片塞进她嘴里。

莫名的，她心里突然冒出了潜藏很久的黑暗一面。

看到别人的痛苦，她竟然会觉得身心舒畅，十分痛快。

余添添干呕挣扎的声音在乱哄哄的嬉笑中很是突兀，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霍巧玲，甚至连手都不用动一下。

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她讨厌的人，就会狼狈地跪在她面前。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霍巧玲冷冷一笑，手指按下电源键，给旁边的人递一个眼神，旁边的人就心领会神地把余添添的外套扒掉，然后再狠狠将她按在地上。

衬衫的扣子在余添添的挣扎过程中被扯掉，地上的石灰粉被人刻意地撒在她身上。

“咳咳。”

余添添被石灰粉呛到，呼吸道很难受，她低下头，就要吐出被塞进嘴巴的照片。

有人趁她弓着身子时，动作狠厉地把她按进游泳池里。

余添添的头一下子头陷在脏水里，本就因为嘴巴里被塞满的照片呼吸不上来，水又从鼻子呛进来，窒息恶心感像浪潮一样铺面而来。

她整个人都十分难受，

作为反抗余添添的指甲深深嵌入按她的人手臂上，低而闷的脚步声在旁边响起。

霍巧玲弯下身子看着她挣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们就来试试余添添同学的肺活量，顺便验证一下石灰遇水会有什么反应吧？”

虽然是问句，但是她根本就不是在征求余添添的意见。

扑通一声，余添添被几双手推进游泳池里，大脑因缺氧沉重模糊，石灰粉遇水释放大量的热量，像是被人放在烤炉上，浑身都被剧烈灼热灼烧着。

泳池不深，余添添艰难地想要站起身子，四肢却因为身上剧烈的灼烧感而发软无力。

冷静下来，忍住，站起来余添添。

余添添，快站起来。

余添添咬牙给自己洗脑，被呛入大量水，喉咙早就疼痛难忍，恶心感扑面而来。

余添添嘴里的照片在口腔异物感很明显，拼命挣扎时她听到四周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扑通。”

水花溅起，好像有人踹开门，又跳了下来。

一双有力清瘦的手臂将她环起，余添添被托了起来，又被人温柔地放在了游泳池岸边。

一只宽大温凉的手掌扶着她的头，动作轻柔地将另一只手伸到她嘴巴前。

“能吐出来吗？”

余添添还没从窒息感缓过神，紧紧地抓紧少年的手臂，依靠着少年她才能坐直身子，在少年清冷温柔的嗓音的牵引下，余添添将嘴里的照片吐到他的手心里。

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少年的温柔体贴。

余添添感知着少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臂，顿时觉得这些像是麻痹神经的毒药，麻痹了她身上的灼伤感。

嘴巴里的异物感消失，呼吸瞬间容易了很多，她费力地掀起眼皮，水珠滚落，一双水眸模糊又朦胧。

余添添看到一双澄澈通透到像大海一样的湛蓝色眼睛，她下意识呼吸一滞，金发蓝眸的少年也在视野里渐渐清晰。

视野里有黑色的染料顺着少年的发梢低落，在他的白衬衫上晕染出水墨一样的水痕。

去掉遮掩的少年，拥有着世界上最耀眼漂亮的浅金色发色，以及通透神秘的湛蓝色眼眸，看起来比往日多了几分空灵神圣感。

“我们之间不用道谢。”

“你不要总想着还我，你永远都不会欠我，是我欠你的。”

“你是不同的。”

耳边突然想起少年说过的一句句话，明明他早就隐晦地提示她了，只是她一直没发现。

余添添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下次。”少年轻轻抿唇，笑容极浅，温柔又易碎，“下次就告诉你。”

她想起来了，她也知道向来冷漠，只待在自己世界看别人的大少爷，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了。

她曾见过这双眼睛。

很多年前，就是在被霍巧玲她们堵在舞蹈室欺凌那次，余添添记得那天好像也是腊八。

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很冷，雪下的很大，脚下是细软的积雪。

她拖着伤痕遍布的身体，缓慢地向宿舍楼走去。

俞礼风景很漂亮，在回宿舍的某条不为人知的小路上，有一片人工开凿的湖泊。

湖泊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太冷了，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余添添低着头想着快点赶回宿舍。

可她却看到了地上星星点点像梅花一样的血迹，以及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心脏狠狠提起，为了求证般，余添添跌跌撞撞地跑到湖泊边。

厚厚的冰层下，一个金发像是洋娃娃一样精致漂亮的小孩，绝望又无意识地半睁着眼拍打着冰层。

隔着一层次余添添对上了男孩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像她最向往的大海一样干净通透。

冰层太厚，用手敲打了一通没有半分裂痕，余添添毫不犹豫地起身，从湖泊与岸上的石砖路边缘拿了一块砖。

五指流着血，余添添一脸坚决冷漠地高扬转头，在距离男孩不远又不会伤害到他的位置上砸下。

一下又一下，本就是砖红色的石砖裹上了她的血液，不知是被冻的还是痛的，手掌发麻，余添添却不敢停下。

一次又一次地无意识地用力高扬砖头，终于，不知道砸了多少下，冰面裂开了，余添添砸出一个大洞。

男孩已经闭上眼，身体似乎在下坠，余添添不敢迟疑地向男孩伸出手，手臂摩擦在冰层边缘，费力地伸长手臂，在男孩下坠之前抓住男孩冰冷的手。

好冷。

水冷，冰冷，但男孩的手更冷。

就和她那个死在她面前的父亲一样没有温度的冷。

她想救下他，必须救下他。

终于更到这里了，大少爷不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他很冷漠但也很脆弱。

在他最脆弱的那段时间，是余添添救了他。

所以余添添对他来说才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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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