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添添离开的步子猛然一顿,她死死地盯着叶群。
叶群早料到她的反应,因此他还算游刃有余地说出他最后的筹码:“你知道你妹妹是被蓄意谋杀。”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会复仇。”
言外之意,他们都知道她需要这张支票。
这一瞬间余添添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恐怕早已把她所有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
想通这点后,她没有反抗没有羞耻也没有恼怒。
因为这些都没有用。
她收下了那张支票。
因为他说的对,她要复仇。
从小她就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攥着那张支票,余添添看着自始至终同她谈话都稳坐着的叶群。
“代价是什么。”
叶群很满意她的识趣:“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让我们少爷牵扯到你的复仇之中。”
不用他们说,她也不会牵扯到他。
毕竟,景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也是对她最好的人。
想到景则的性格,余添添没忍住又问了一句:“要是他自己要走进来呢?”
就像她当初蹩脚的靠近和心机,他恐怕早就洞察一切,但还是因为她曾救了他而心甘情愿踏进来。
“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意思是,如果是景则自己选择继续和她牵扯,那他们就不会再阻拦。
叶群知道余添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但是他恐怕没有机会了。”
什么叫没有机会了?
余添添神情一愣,疑惑紧张担忧等等复杂的心情挤在胸口,又被她全部压回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
叶群微笑着为她解惑:“今天之后,他会被送出国,直到他毕业拥有能真正接手景家的能力,否则他永远都没有做出选择的资格。”
“而且,就算他拥有选择的机会,我们所有人也会毫不犹豫倾尽所有把你从他的选项中排除。”
因为她对景则太重要了。
已经不是简单的影响了,是重要到能彻底摧毁景则。
他们绝不允许景则被摧毁。
关上门时余添添隐隐听到叶群叫了声先生,她回头只看到男人一脸恭敬地低下头,沉默地听着对面的指令。
剩下的余添添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因为没必要了。
确实如叶群所言,第二天林能也告诉余添添,大少爷被强制送出国了。
所以余添添不知道景则花了什么样的代价,让他这个本该已经在一周前出国的人,突然出现在了高考考场外。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晴天,早上时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
不过太阳没有消失,是个难得的太阳雨。
余添添和很多没带伞的学生,挤在志愿者搭起的棚子下。
考场外挤满了前来送考的家长,警务人员训练有素地在门外维持秩序。
对很多家长和孩子来说,成败在此一举。
对余添添来说更是如此。
被俞礼签下后,过去十多年都是为了这场考试。
和俞礼那些金山银山长大的少爷小姐们不同,她出身普通,没有试错成本,关于高考这件事她输不起。
包括很多东西,她也没有失去后,再拥有的资本。
余添添沉默地看着那些为了给自己孩子撑伞,自己却被雨淋的浑身湿透的家长。
算不上是羡慕,只是有些遗憾。
毕竟她从来没有为她撑伞的家长。
她的母亲在生弟弟妹妹时因难产去世,她的父亲向来沉默寡言,总爱向她灌输一些大道理。
比如吃亏是福,比如做人不要太贪心,比如人要有骨气。
但余添添这辈子一直都没什么骨气。
为了活下去她能低头,为了钱她能忍耐,为了复仇她能违背自我。
和她不一样,她父亲古板又善良,古板在他总爱说大道理。
善良在他临死前就连最后一句话都是让她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可这样愚善的烂好人,从小到大,却没对余添添说过一句表达爱意和珍视的话。
他或许在怨她。
又或许,其实是因为她的父亲并不爱她。
余添添知道,但是她又不能知道。
毕竟,如果连自己亲生的父母都不爱她的话,那她也活得太可怜了。
那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谁能爱她呢?
但这是以前的余添添所担心的。
以前她尚且还对爱抱有一丝希望,她希望未来有一天她也能被人爱,她也能幸福一次。
但现在她不了。
现在她不再祈求被爱,不再期待被爱,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爱。
她做不成被爱着的小公主,更不愿意做等待王子降临的灰姑娘。
她要做勇士。
她要屠龙。
也是这时,她身后传来了少年清冷熟悉的声音:
“余小二。”
余添添回头,一把黑伞将雨幕切开,露出了少年无悲无喜,通透的湛蓝色眼眸。
幸好俞礼的那些少爷小姐们,大部分都会选择出国留学,这里没什么人认识他们,要不然他又要被她拖累。
“你怎么来了?”
景则将伞递给她,认真地看着她,眸光轻淡纯净:“给你送伞。”
余添添没接:“要不了多久就停下了。”
“你会淋雨。”
少年嗓音清冷执拗,余添添在他那双眼漂亮易碎的眼下,向来没什么原则。
她接过了那把伞。
身为景家唯一的继承人,他的时间从不属于他自己。
时间一到,不远处便有人恭敬尽职地喊了一声少爷。
他和她都知道,他们这一别,可能就要很久很久才能见面了。
“回去吧。”余添添轻声劝他。
“嗯。”
后退一步踏进了雨幕,余添添看着少年转身想要离开,又看着他又回了头。
少年一头漂亮的浅金短发被雨水打湿,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湛蓝清亮的眸子。
余添添很喜欢他那双眼睛,像自由明亮的蓝天,像蔚蓝干净的海。
少年脸庞洁白如雪,挂着晶莹的雨水。
眼下那颗泪痣在雨水的清洗下,熠熠灼灼,凄凉又易碎,像是少年在无声无泪地哭。
明明说好了不要去在意,但余添添心脏还是像是被狠狠揪起一样,痛而涩,心疼的情绪也毫不讲理不留余地地席卷全身。
可她不能心软,她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她必须狠下心,将生命中最重要的少年,从她的世界剥离。
月亮就该干净无暇地挂在天上,他就该站在坦荡光明的未来,成为人人羡慕的存在。
而不是,被她拖下泥潭,成为别人惋惜遗憾的存在。
为了遮掩情绪,余添添眨了眨眼,掩饰眼眶的湿润。
并将伞高高举起,为他挡住冰凉的雨水。
四周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余添添只能看到少年眸中快要溢出来的苦涩和冷寂。
她看到身后,充当监督和司机的男人正在靠近。
余添添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伞柄。
“他们都错了。”
少年莫名其妙又哀伤轻柔的一句话,让余添添下意识抬起头与他对视,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悲伤和凄凉。
“不是你离不开我。”
是他离不开她,是景则离不开余添添。
余添添瞳孔微怔,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脚步声已经逼近。
在他即将被强制带回的时候,少年温凉细腻的手扶在了她颈后,轻轻一带,冰凉细腻的指腹,落在了余添添发烫颤抖的眼皮上。
紧接着似乎又轻柔的呼吸落在她眼上,但她只能感觉与眼皮,截然相反的冰冷凉意。
是一个吻。
一个一触即离,像蝴蝶一样,痒痒的,轻飘飘的吻。
这个吻不乏郑重与珍视,让余添添的心瞬间变得湿润了起来。
宽大的伞遮住他们叛逆大胆的行为,周围因看考场而紧张的考生和家长们,没人能看到刚刚少年那个虔诚颤抖的吻。
“少爷。”
伞外有人在提醒他,又或者可以说是警告。
景则轻轻垂眸望着她,他不想松手,不想和余添添分开。
可怎么办啊,他没办法了。
纵有万般不舍,在命运和权力的大山下,他必须要做出抉择。
是要随心,还是要成为更高的山,让他喜欢的人随心。
终于,他做出了选择,松开了覆在她颈后的手掌。
他一步一步退出,为他遮风挡雨的伞,退回冰冷被雨水清洗的世界。
余添添看到在他退出她伞下的那一刻,他身后的人迅速恭敬地为他撑起了伞。
漆黑的伞下,少年脸色苍白,笑容支离破碎,缓缓郑重祝福她:
“高考顺利。”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是祝福也是道别。
说完这句话少年清瘦高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红绿五彩的雨伞中。
余添添紧紧攥着手,几滴泪落了下来。她又哭了,可是这次那个为她擦泪,将她护在怀里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余添添青涩的青春,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从今往后,余添添没了靠山,没了后路。
她再一次,只有自己了。
也是这时,正好余添添听到有人提醒时间到了可以进考场了。
余添添撑着少年送来的伞,随着人流一步一步走进考场。
无论未来是怎样的,她希望景则都要顺利。
周围挤着许许多多和她差不多大小的考生,他们看起来青春自由,虽然不难看出他们的紧张,但更多的是少年人对未来的向往和期望。
看着看着,余添添越来越坚定了起来。
如果高考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话,她必须打赢这场战争。
这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也是她屠龙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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