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这个问题其实靳之阙想过很多次,并且要尖锐的多。
她固然可以派人找到沈竹筠这个人的生平资料,甚至如果她愿意的话,那些和沈竹筠有关的、连沈秉颜都未必清楚的细节也能打探清楚,毕竟沈竹筠跟沈秉颜之间的关系并不难猜,难的是沈秉颜对沈竹筠到底是什么感情?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究竟要什么感情,才会宁愿搭上自己的十几年努力的梦想和前途,宁愿失去了自我也要替她报|仇?
然而郁故槿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面露讶色地转过头盯着靳之阙看了片刻,才问:“竹筠?秉颜自己没跟你说过她?”
这一句就让靳之阙意识到了问题。
“说过。”靳之阙面不改色道。
她脸上还带着那种因为万事尽在掌握之中而不动如山的淡淡笑意,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值一提,然而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海里仔细斟酌过:“不过我怕触及到秉颜的伤心事,所以说的也不多。只是听秉颜了了提了几句,说是沈竹筠把她养大的。我想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理应过去祭拜一下的。”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客厅一时寂静下来。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发出声音。静默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同远方深沉而漆黑的苍穹连成一片,整个世界都仿佛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跟秉颜之间……和我与宁池之间的关系差不多,甚至更加亲密。”很久之后郁故槿终于开了口。
靳之阙握着茶杯的手猝然一紧,滚烫的茶汤溅到她手背上,靳之阙却一动不动。
“秉颜是个被遗弃的女婴,是竹筠把她抚养长大。竹筠当时捡到她的时候无名无姓,于是便跟了竹筠的姓,姓沈,秉为日后能活得堂堂正正秉直之意,颜是希望她将来能漂漂亮亮的。这个希望应该是实现了的,当时十二岁的秉颜便出落的清水芙蓉,又被竹筠教养的相当好,知书达理、真诚好学,是个清正又上进的小君子。”
“竹筠体质容易招蚊子,因此她午休的时候,小孩儿便搬着凳子坐她身边拿个小蒲扇扇个不停,西瓜里最甜的一口永远留给竹筠,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到教师,把路上摘得果子放在竹筠讲台上,然后乖乖自己温书。”
“但在一个穷乡僻囊的地方长得过于漂亮并不是件好事。当时有个剧组去她们村子里取景拍摄需要当地的一些小演员。因为这个是给钱的,恰好正逢清明节,竹筠从离开学校回家探望,秉颜也闲来无事便毛遂自荐的过去了,结果没想到导演看见她之后就动了邪念。她们那场戏拍到很晚,导演提出把沈秉颜送回家,结果阴差阳错被宁池父亲截胡,等宁池半夜被动静吵醒后,就看见自己的父亲试图强……”
郁故槿闭了闭眼睛,双手捧着那杯茶汤,上半身深深陷进软皮沙发里,面孔在袅袅雾气后显得沉静苍白。时至如今,让她再开口讲这些荒唐往事,就好像把一根根尖锐冷硬的刺从已经快要愈合的血肉里生生拔出来,每一寸神经末梢都疼的几乎痉挛起来。
“但他并没有成功,宁池拿铁锹一把拍了过去——宁池本意是想要拍晕宁远,结果没把握好力道失手杀了宁远。”郁故槿顿了一下,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声音沉闷地像是从胸腔里活生生震颤出来地,被一向温柔端方的郁故槿发出来极为罕见。
靳之阙甚至没来得及品味这声冷哼里蕴含着什么意味,就听郁故槿接着说:“那个时候宁池学习成绩并不算很好,但秉颜成绩相当好,所以宁池不想让她留案底毁了未来上大学深造的路,于是把宁远死的责任全部承担了下来,俩人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成了生死之交。”
“秉颜是个极其重感情的人。但你如果说她跟竹筠之间是什么感情,可能除了她自己谁都不明白……不管是亲情、恩情、友情、爱慕等等中的任何一个情愫,放在她俩身上都显得太过片面了,也太冷漠了。她们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
靳之阙瞳孔微微骤缩。
“我跟秉颜认识超过十年了,从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长到现在满怀心事的大姑娘,我其实能看得出来秉颜这些年愈发沉闷而疏冷,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感,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跟着竹筠不在了,现在的秉颜只是为了完成某个目标而活着。”
郁故槿终于睁开了眼,眼角细看之下竟然微微发红。
她定定地望着靳之阙,目光中依旧温柔亲和,但却平添了几分近乎于让人难以抵抗的冷静和探究:“我教学这么久,见过太多清醒着堕落的人,但秉颜却像是从黑暗深渊里射出来的一束光,顽强而坚韧。自从竹筠离开后,秉颜很少再主动结交好友,你还是她第一个带家里的。我就在想你们之间应该是有些什么事吧?”
“……”
这个问题简直来的猝不及防,靳之阙顿了一下。
她其实是有意放下面子、在沈秉颜唯一一个算得上家长的人面前剖露心迹,但临开口的时候不知为何变成了很突兀地迟疑住了。
“您说爱情我是不信的。”
郁故槿替靳之阙补充完整了整句话。她说的很直白:“请恕我冒昧,我不是不信靳老板的为人,我只是不想再一次看见秉颜受到伤害。齐大非偶,靳老板有太多置于秉颜之前的考量了。”
哪怕说这样毫不留情面的话,郁故槿依旧是温柔真挚的,脸上并没有半分奚落嘲讽的神色。
郁故槿长相清淡似水,五官十分隽永耐看,以至于让人很容易忽略她身上所特有的一种千帆历尽后的成熟从容气质。这种跟靳之阙举手投足间的大佬作风完全不同,她从来不会给人感觉压迫威严,但也并不会给人感觉软弱可欺,相反郁故槿目光永远沉静亲和,让人如沐春风,好像任何事情只要有她在便不会让人难堪。
靳之阙保证说:“我不会伤害她,这点您完全可以放心。”
她说的声音很低,表情又很凝重,既是说给郁故槿,也是说给自己听。
“并且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而这个终极目标,只有我能帮她实现。”靳之阙停了一下,仿佛在酝酿什么措辞,再说话的语调低缓而轻柔:“您说您不信,其实有些时候连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属于什么关系……她欺骗我、利用我、步步为营又冷心冷肺,让我动感情又不许我动真情,让我为了讨她欢心而甘心入局,这些我都知道。”
“但没关系。”靳之阙轻轻顿了顿,微微笑了起来:“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恰恰在于,她看的比命还重的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沧海一粟,我很久之前就说过,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我的一切都任由她驱使。”
郁故槿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
她能感觉到靳之阙说这话绝非是空穴来风,然而郁故槿毕竟本身远离权力纷争,她只能凭借自己熟读史书形成的敏锐直觉判断这句话并不像表面听起来这么无害,但具体是哪里有问题,郁故槿也一时说不上来。
这个时候靳之阙换了话题:“听说郁老师之前去石浦镇支教过?”
“应该算不上是支教。”郁故槿被转移了注意力,松了松眉心说,“大概六年前吧,当初学校做一对一帮扶的时候我过去的,我只在那儿呆了两年左右。但那有几个年轻教师从大学一毕业就扎根在那里,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学校教了六年了吧,他们才算是真真实实的在支教。”
她在沙发上换了个坐姿,看向靳之阙:“靳老板也知道石浦镇吗?”
靳之阙点点头:“知道。”
“说来也巧,前段时间石浦镇政|府打算做一个电商购物节,想跟我们旗下的一个平台合作。我和公司的几个人到石浦镇转了一圈,被镇长带着看了当地的特色作物、农家乐、还有当地的一所高中。那所高中真的是肉眼可见的贫穷,整所学校连个像样的卫生间都没有。但只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靳之阙顿了一下,拿起矮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喝了口茶,借着这个动作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郁故槿,不出所料看见郁故槿眼睛里果然露出了几分兴致盎然的求知欲。
“——学校的光荣榜做的异常华丽,记录了从办学校开始所有考上大学的学生名字。我记得榜上第一个人叫方圆来着,似乎是这个学校唯一一个考进北师大的。”靳之阙语调波澜不兴,仿佛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聊,她问郁故槿:“这个人,郁老师对他有印象吗?”
……方圆?
郁故槿微微一愣,脸上有好几秒的时间表情几乎是凝固住的,眉心却无疑是的皱了起来。
但紧接着,仿佛是脑海深处存储记忆的一块冻土倏然裂开了,鲜嫩的绿叶破土而出——郁故槿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宁池在车里同自己提起方圆时,自己会感觉到熟悉又陌生。
因为她对方圆的所有印象都来源于他求学时期张贴在光荣榜上的一张学生照片,所以哪怕成年后的方圆整个人在附中站在舞台上,郁故槿也还是没有认出来;但与此同时,支教时候她听了太多方圆的传奇事迹,乃至于他毕业后的人生履历,所以那天莫思岑在庆功宴上提起方圆的时候,自己又感觉到似曾相识。
“……郁老师?”靳之阙道。
“啊……”郁故槿回神,笑了笑说“说有印象到也不算,只是前段时间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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