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宁的鼻尖是啤酒的涩味和钟晏身上温热的体香。
她扶住钟晏的胳膊,推了推:“走不动路?”
“嗯。”对方的声音更闷了一点。
钟晏的脑袋还往许嘉宁的肩头蹭了几下,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许嘉宁的身子板本就瘦小,根本承受不住钟晏整个人压下来的重量,她将人往旁边的座位上面拉。
动作有些粗鲁。
钟晏靠在墙壁上,抬起眼,眼眸漆黑,说话的时候抑扬顿挫的:“会不会扶人?”
许嘉宁收回扶空的手臂,微微蹙眉:“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我没醉。”钟眼的话半真半假。
许嘉宁不愿意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准备将人赶紧送上床:“好,你没醉,赶紧上床休息吧。”
两只手都准备往钟晏身上放,想要找一个容易受力的姿势。
钟晏却甩开了她的手。
“许嘉宁,你是不是想趁我醉了,对我做点什么?”
钟晏尾音被拉长,半眯着眼睛,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我可是一个正经人。”
然后还煞有介事地裹紧了自己的外套。
“……”
——
十月底,接连下了几周的雨,温度骤降。
学期快速进入期中测评时间。学校和院里的活动少了许多,班级里的人大多切换至专注的学习模式。
宿舍里,钟晏一周大概有三天住学校,其余的时间只有在教室里才能看到人。
苏文苑最近却有些反常,出去社交的频率明显下降,很多时间都是待在宿舍里发呆。
一天晚上,苏文苑早早地上了床,到了10点左右的时候,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刚打完游戏的付萌摘下耳机,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上铺,侧头,喊了一声斜对面的许嘉宁。
“她这么早就睡了?”
许嘉宁正在准备一门专业课的pre,听着付萌话的同时,敲击降盘的指尖快速移动。
“好像是。”回答的漫不经心。
付萌将自己的椅子拖到许嘉宁旁边,凑近她:“今天,我去参加今年贫困生评定了。”
学院规定每个宿舍都要抽一个人参加班级内部的贫苦生测定。
许嘉宁自己就是申请人所以她没有参加评定的资格,不过她和程隽的情况班级里的人大都知道,是辅导员总是挂在嘴边的正面例子。
“你猜我看到谁的名字了?”
许嘉宁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贫困生申请的事情由班长负责,但是她也看到了名单。
“苏文苑居然也申请了。”付萌在旁边嘀咕,“我们在评的时候,好几人都认为她没有资格呢,虽然她提交的材料没有问题,不过她平时穿衣打扮哪里像一个贫困生。”
“其实……”许嘉宁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对面床上的人却抢先开了口。
“我没睡着。”苏文苑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然后是翻身的声音。
付萌立马噤声,缩着脖子端起椅子回了自己的座位。
苏文苑平时和她们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是背后说人**被逮到总归有些尴尬。
后面几天,苏文苑很早出门,很晚回来,生活轨迹和另外两个人完全错开。
就连一向不会看人脸色的钟晏都发现了三个人之间古怪的氛围。
她打趣许嘉宁:“你这个好脾气也会有惹人不高兴的时候?”
一周后是贫困生名单确定的日子,辅导员最后决定的时候还是找到了许嘉宁。
“我们班上报的人不多,一般院里面的意思是可以给的就给,但是苏文苑这个情况有些特殊,我看班里好多人对她申请贫困很有意见呀。你作为她的室友,怎么看?”
说这个话的时候,辅导员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正站在办公桌旁边整理堆积的文件,听到这话的时候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她睫毛垂落着,抿了抿唇,然后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觉得……就算是贫困生也有爱美的权利。苏文苑的那些衣服化妆品都很便宜,她其实没有乱花钱。”
苏文苑除了笔记本花了不少钱,平时化妆打扮的成本很低。
她只是用了最为俭省的一条路来维持自己的外貌和那一点点虚荣心。
只不过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贫困生应该是和她许嘉宁一样的,永远穿着朴素,做事小心。
而不应该是苏文苑那样明艳又高傲。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许嘉宁从付萌的口中得知了苏文苑最近情绪低落的原因。
苏文苑在广播台有一个暧昧对象,本来两个人有很大成为恋人的可能,但后来那人知道了苏文苑的家庭背景,深深感觉自己被骗了。
原以为是一个白富美,结果居然还在申请补助金,并且将这件事告诉了广播台的人。
至此,苏文苑成了台里的过街老鼠。
好事的众人见证了一个骄傲的人被折断翅膀跌落泥潭的过程。
这件事情成了某个时间段的新闻。
白露没有多说什么,最后还是将苏文苑的名字留在了上面。
——
吃过晚饭,许嘉宁去图书馆上晚自习,中途接到了顾之芸的电话。
她走到自习室外面的走廊边接电话。
顾之芸说:“我在南城遇到王青了。”
王青是许嘉宁小姨的女儿,高中的时候,她在市里最好的高中读书,平时住校,周末的时候就去小姨家住。
“她还和小时候一样让人讨厌。”
三个人年纪一样大,王青是许嘉宁姨父花了钱买进去的,平时在学校都是和同样借读的人玩在一起。见到许嘉宁就当作是不认识。
因为那个时候许嘉宁是学校实验班的学生。
顾之芸还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许嘉宁的思绪却逐渐被拉扯回到了过去。
高一的时候,她妈谈静云叮嘱她去申请助学金。
那时候她刚进入新的环境,大家对于彼此的唯一定位就是成绩。众人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隐隐的尊重。
她没有说,但是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
所以,在提交申请的时候磨蹭了很久,最终还是谈静云亲自来学校找班主任说了这件事。
贫困生名单会有一个短暂的公示,贴在高一教学楼入口的地方。
公示的那一个月,许嘉宁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都感觉自己踩着水泥的步子是悬浮的,女孩子脆弱的的心死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被她生生剥离了下来。
许嘉宁周末去小姨家,晚上她和王青住一间房,两个人共享的书桌上,许嘉宁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那张已经撕下来的贫困生公示名单好好地躺在她摊开的课本上。
密密麻麻的人名中,“许嘉宁”三个字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如果是换做现在的许嘉宁遇到这种情况,她会淡然地将名单折好,然后云淡风轻地问正在旁边装作玩手机的王青。
“表姐,这个是你的东西吗?”
然后不受任何影响地继续看书写作业。
可是,当时的许嘉宁唯一的反应就是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脑子嗡嗡地响,明明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是她却羞愧得无以复加。
后来从高中到大学,许嘉宁慢慢习惯了成为老师同学心目中的那个贫困而又勤奋的优等生。
她身边的人逐渐变成了两类,一种是王青这样的。
小姨总是当着许嘉宁的面训诫王青:“你看看嘉宁,比你小几个月,吃穿用度哪一样比得上你,她小时候接受的什么教育,你小时候接受的时候什么教育,我们给你请了多少老师,你看看你,现在的分数连嘉宁的一半都没有。”
这个时候王青总是会这么反驳:“成绩好有什么,连生活费都得靠你和我爸接济。”
饭桌上,没有一个人在乎许嘉宁的感受。
还有一类人就是顾之云这样的,她们只在意她高不可攀的分数。
——
过了几天,许嘉宁去学院楼上课的时候,看到大厅里的公告栏上围了一群人。
她以为是有什么新的活动通知,便上前了几步。
然后就听到了议论声。
“贫困生名单上怎么还有苏文苑的名字?”
“就是,这难道不是走后门吗?”
……
讨论此起彼伏。
许嘉宁站在后面,但是通过人群的缝隙还是在名单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名单上的名字只有短短两行,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格外突出。
按照规定,贫困生名单是不会张贴出来公示的,肯定是有人特意去学院网站上查询并且下载打印了出来。
许嘉宁知道,自己不是被针对的对象。
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高一那年的公告栏。
时过境迁,许嘉宁以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但是此刻的她依旧感觉到呼吸一窒。
那种羞愧和脸红的感觉再次笼罩住她,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耳边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她听到了众人的惊呼声。
突然出现的钟晏推开挤在前面的人,走到公告栏前,伸出手,将那张刚刚粘上去的白纸,没有丝毫犹豫地撕了下来。
那张白纸像是没有任何重量一般被钟晏捏成一个纸团,精准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你们不觉得很无聊吗”她眼神冷淡,嘴边挂着嘲讽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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