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二月一个孤寂而寒冷的夜晚
一个赤着脚的女孩敲响了我的房门
她笑容天真,眼眸明亮
……”
哦,真是一首老掉牙的歌,梅根情不自禁地又翻了个白眼。
玛雅好像很喜欢这首歌,从梅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玛雅就喜欢哼着这个调子哄梅根睡觉,这爱好一直持续到现在。
其实这首童谣让人听着很不舒服,至少对于梅根来说是这样,可惜她没有学习过什么音乐知识,所以不能精准地说出这首歌的瘆人之处,况且这感觉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短暂地强烈,后来听多了,也就觉得顺耳了。
梅根曾经问过玛雅这首童谣的名字,玛雅说没有名字,后来被梅根无休止的“怎么会有没有名字的歌”这类问题追问烦了,才给了一个敷衍的答复,说或许可以叫它“女巫之歌”。
哦,“女巫之歌”,可以肯定的是它不是当地民谣,毕竟从来没有从其他村民口中听到过。
也许是玛雅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和她的家人学会的吧?
令人惋惜的一件事是,梅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上上一代的亲戚——爸爸是孤儿,玛雅则是从外地来到卡朋蒂拉的,问她从何而来,玛雅也从来不肯说。
不过,我们的梅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从来不会逼问任何人说出她不愿意说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梅根当然没心情欣赏玛雅的艺术,扑上去摇晃着玛雅:“你听到了吗,我说不行!”
她试图说服自己的母亲:“你才不到三十五岁,三十五岁正是闯荡的年纪!再说了,优赛纳还有你的老朋友不是吗?如果这样说的话,也不算完全‘背井离乡’吧?”
“哦,然后咱们两个都跑掉,最后一起被教会通缉?”玛雅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梅根:“你可真有想法,我的宝贝。”
梅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玛雅这么一点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但她毕竟有一堆鬼点子,很快又想出了新办法:
“不如这样,我先装死,过一段时间,你就假装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疯掉了,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以一个疯子的身份逃出卡朋蒂拉,反正对于未来参与你新生活的人来说,你的过去根本无关紧要。”
她越说越兴奋,发自内心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玛雅依然坚定地否决:“还是不了,孩子。”
在梅根发问之前,玛雅解释道:“也许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在你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位过路的女巫为你占卜。”
的确是个很新奇的话题,但是这跟玛雅的固执有什么关系?梅根一时不知道,只好认真地听下去。
“过路的女巫说,你是神之子,除非无亲无故,否则一定会终生厄运缠身。”玛雅叹了口气:“也许你不记得了,你从小就难得有平安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是在离开大人的视线的时候倒霉,只有你例外,你只在我和乔伊的注视下出事。”
乔伊,玛雅死去的丈夫、梅根逝世的父亲的名字。
梅根“哈”了一声,完全不觉得有这么一回事:“难道不是因为我只在你和爸爸看着我的时候试图尝试一些高难度动作,比如说从房子上跳下来,招惹鳄鱼或者蛇,拆装机械设备,玩斧头和钉子……?”
“但事实上,你在修道院居住的两年里的确相当平安,这也证明了我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玛雅叹了口气。
“哦!”梅根顿悟,忽然想明白了另一件事:“所以当时你才拒绝了创办一个护理院的机会,把我送到修道院,就是为了让我没有机会留在家里?”
难怪呢。
当时在梅根闯祸之后家里产生了筹措资金的需要,比起把梅根送到修道院去,更加容易赚钱的一条路其实是在家里开办一个护理院,毕竟这玩意儿当时刚刚从城市里传到乡下,正是一个机会。
而当时整个卡朋蒂拉精通护理的只有玛雅,据说是她在年轻时候到处闯荡时学习到的手艺,教区议会主席詹姆斯先生当时很愿意帮助玛雅得到这个好机会,原本这事儿都办了一半了,事到临头,玛雅却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很惭愧地发现自己已经快把手艺忘光了。
那时梅根还觉得奇怪,就在这个机会来临之前,玛雅还时常帮助别人,怎么就叫忘光了呢?
现在看来,原来只是为了消灭掉家里现成的职位,为了让自己除了修道院之外别无选择,为了顺理成章把自己送出去。
“是这样。”玛雅承认得很坦荡:“我知道如果没有足够好的理由,你是不肯离开家的,可那段时间你的噩运实在是太蓬勃了,我认为最好还是尝试一下女巫的方法。”
她说了一句自以为俏皮的话:“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还是要感谢老乔恩,如果不是他恰巧被你踩断一条腿,我也没有必须要送你走的理由。”
梅根却只感到由衷的荒谬,进而有些气急败坏:“我在修道院没有遭遇危险只不过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过了闯祸的年纪,再说了,你认为你的好办法奏效了,可我现在不还是因为在修道院闯了祸而被赶回来?”
她越想越觉得气得冒烟,很想吹吹风降温,于是打开了窗户,可惜窗边正刮起一阵小风,梅根吃了一嘴沙子,又晦气地摔上窗。
“玛雅!”梅根没有喊妈妈,很严肃地:“这对我很不公平。”
“比起公平,我认为还是你的生命更加重要。”但玛雅很无辜地看着她。
梅根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愤愤一抹脸,忽然很想带着玛雅去那些流浪者那里看看——玛雅该不是中邪了?要知道此前十六年玛雅从来都是口头敬神,怎么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开始迷信一个……女巫?
还是过路的女巫,一看就是骗了一票就换个地方行骗的惯犯!
不过,梅根依然觉得纳闷:“这女巫究竟是什么时候路过的?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怎么可能会有印象?”玛雅开始继续摇晃她的摇椅:“那时候你还在我肚子里呢,还是个娃娃。”
梅根:“……”
这种还没有意识就被什么东西预言了的感觉……真是可恶!
玛雅可能是想把自己的女儿气成一个热气球轻飘飘地飞走,继续煽风点火:“还有,我可不认为你已经过了闯祸的年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修道院砸坏过管风琴。”
这……梅根有些尴尬:“库拉索神父和你说的?”
“以及你在修道院弄坏过一面墙。”
梅根略微思索:“这个是……薇薇安修女和你说的?”
薇薇安修女兼任修道院的画匠,如果说有个人对修道院的壁画状况清清楚楚,那么这个人只能是薇薇安。
“还有你打碎了一个东方瓷瓶。”
梅根面容麻木:“……瓦迪先生,对吧?”
“还有……”
梅根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有一种叫做自知之明的东西忽然诞生了:“打住,妈妈,别再说了。”
“也许你说得对。”梅根的样子活像一个小茄子:“我的确一把年纪了还是个闯祸精。”
玛雅点点头,但又不充了一句:“不过只有一件,我不认为多萝西的事是你闯下的祸事。”
梅根抬眼看她。
“我更倾向于你只是回到了宿命的怀抱,记得吗?过路的女巫说唯一能保你平安的方式只有无亲无故。”
玛雅的眼神很悲悯,梅根好像懂得她的意思了:看来哪怕短暂地离开父母家人并不能长久地扭转自己的命运之轮,尤其是像自己这样活泼的人,哪里有沃土,哪里就有自己的“亲故”。
这眼神太过沉重,沉到梅根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所谓的“神之子”的谶语只不过是骗子的谬论,兜了这么多圈子,梅根猛然想起自己最初是为了什么才谈到了这个话题:
“不对,玛雅!”她像寻宝的人找到了地图一样兴奋:“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离开的理由就是这个的话,那你不如想想,既然我到哪去、在谁身边都会有亲有故,还不如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不是吗?”
但玛雅显然早有准备,狡黠一笑:“可是,我的孩子,我不想跟你离开,只不过是因为我不想一把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去讨生活,你也说了,什么过路女巫的话,那只是个传说。”
梅根:……
梅根:!!!
梅根:(ー_ー)!!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接下来又过了一周,梅根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说服倔强、固执、又硬又倔的玛雅。
这很令人挫败,但事实的确如此,可恶的玛雅一边油盐不进,一边只进油盐——梅根的厨艺很好,回家二十几天,玛雅显见的富态了许多。
但很遗憾的是,梅根要拖不起了。
于是又过了几天,梅根就在过桥时“不幸”落水身亡了,尸骨无存,玛雅在湍急的河边哭得伤心,为这桩修道院的桃色新闻画上了一个句点。
从此梅根在卡朋蒂拉的社会层面上宣告死亡。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