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负罪感

世间很多事情,往往越美好就越痛苦。

二人作为朋友时经历的那些事诚然是美好的,罗廷凛到现在也不会反驳这点;可这些美好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是令人遗憾无法回到过去,对于祁泽煊来说,却是实打实的伤害,每分每秒不在刺痛他的心。

罗廷凛一下子无法想象,在祁泽煊对自己抱有感情的那些日子里,他究竟有多少次回忆过那些瞬间,又会被中伤多少次。

很多事情自己在做时是毫无意识的,罗廷凛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过去那些年,他和祁泽煊相处时到底多没有分寸。

这完全不能怪祁泽煊自作多情。

祁泽煊说的对,他们的关系确实是罗廷凛主导的,他是推动人。

录音笔内再次传来声音:“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些……”祁泽煊的声音再次变得模糊,“我对他的关心和照顾,也早已超出了朋友的范畴,每个人都看得出我喜欢他。”

“他为什么意识不到,如果我只把他当朋友,为什么要默认他逾矩的行为,为什么要对他过度的照顾,他难道都不觉得我行为怪异吗?”

“只有他不知道,只有罗廷凛本人不知道。”

反应过来时,罗廷凛发现自己膝盖处的布料上多了几滴水珠掉落的痕迹。

他哭了。

他听着祁泽煊控诉他的无情,又想到自己长久以来的任性妄为。

真的好过分。

“甚至我为了他,放弃了我一直想去的南湖大学。”

罗廷凛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将录音笔从桌上拿起在手里。

“高考那年,我因为纠结报考冷落了他很久;他说他想去东璟,因为陆风衍在那儿,而我既想和他在一起,又想去梦想的南湖。”

“其实……如果他只是单纯的喜欢东璟,我是不担心的,我可以放心地去南湖;可他是为了陆风衍啊,如果我不能长时间在他身边,这个位置换成陆风衍,那……”

祁泽煊再次变得哽咽:“我只是怕他被抢走。”

“结果就算这样也没有用,他还是走了。”

明明就在身边,祁泽煊还是没能留住罗廷凛。

只是因为一句“和我一起去东璟吧”,祁泽煊就真的和他一起来了。

陈医生静静地听着祁泽煊的叙述,半晌后才重新开口:“你们两个实在不是很搭配的性格。”

“你习惯付出,他却习惯自我享受,最多是为了他觉得有必要的人付出,因而如果你不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变得很痛苦。”

“罗先生我暂且不做评价,但您这样,归根究底是源于你父母在你成长过程中的缺失,因为他们总在国外,无法陪伴你,因而你希望通过自己的行为来获得别人的爱,更是对对你主动的人缺少抵抗力。”

陈医生逐字逐句地分析着,最后说道:

“祁先生,我觉得我与其劝你放弃他,倒不如劝你爱人先爱己。你曾经因为他失去过自我,直到现在都还有副作用,所以你应该试着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样很多事说不定就不会那么苦恼了。”

罗廷凛猛地将录音笔按下暂停键。

他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了。

陈医生的结论实在太过正确,罗廷凛就是一个会首先把自己摆在第一位的人。

正因为如此,在那次事件中他才会把祁泽煊的行为定义成背叛,因为在他的世界观里,这不是一件为了自己好的事情,更何况还是祁泽煊做的。

所以他才会和祁泽煊争吵,他就是觉得祁泽煊哪怕不帮他,也不可以去帮他的情敌。

罗廷凛当时甚至问出“你有什么资格生气?”就只是因为不和心意,他甚至要剥夺祁泽煊情绪变化的资格。

在当时的罗廷凛看来,这件事是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理由再充足也不能成为推脱事件的借口;仅此一回冒犯,就能让他忽略祁泽煊对自己的所有好。

偏偏祁泽煊又是恰巧相反的人。

虽不清楚是否只会对自己这样,但在罗廷凛这里,哪怕自己犯了很多的错,只要对祁泽煊稍微好一点,这个人就会原谅他。

他的有恃无恐、他的骄纵,都是祁泽煊的无限溺爱和他的高傲自大一手造成的。

可是因为喜欢才会溺爱,这怎么会是错呢?

错的只有他的高傲自大。

“怎么办啊……祁泽煊……”罗廷凛眼眶湿润无比,声音悔意满满,“我怎么会这样呢?”

“我对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

时隔许久,罗廷凛见到了黄穆潇。

因为平时和他们这帮人交集没那么多,再加上比较爱干自己的事情,所以黄穆潇很少和除了卫锐宁以外的其他人见面。

今天他是来接卫锐宁下班的,恰逢罗廷凛也来找卫锐宁,三人便决定一起吃顿饭。

“今天我请客吧。”黄穆潇主动提出说,“我最近升职了,正愁没地儿庆祝呢,都不许和我抢啊。”

卫锐宁一把将他搂紧怀里腻歪,“你太好了,我要缠着你一辈子。”

“啧,别恶心人。”黄穆潇嫌弃地推开他。

情侣相处久了是会这样的,罗廷凛心想,可惜他回忆了一下和陆风衍交往的三年,对方似乎从未举止亲密地接触他。

他们只牵过手、也抱过,还都是罗廷凛主动的,当时觉得很满足,如今看来真像个倒贴的王者。

脱离了名为爱意的滤镜,罗廷凛发现陆风衍对他确实称不上有多好。

曾经有段时间他也会害怕段向燃再次出现,陆风衍会抛下自己和他旧情复燃,但后来段向燃出国了,陆风衍和他断了联系,罗廷凛也就逐渐放心下来。

只是罗廷凛一直觉得,陆风衍心里肯定还藏着事,所以才会对他不够热情;不过当时罗廷凛认为是他喜欢陆风衍更多,那么自己主动一些也没什么。

黄穆潇很敏锐地察觉到罗廷凛情绪不对,他立马把卫锐宁晾在一边,问道:“廷凛,你怎么了?”

罗廷凛正看着店外的商场走廊出神,神情淡漠,“我?没怎么。”

“别开玩笑了,我从没见过你这样。”黄穆潇说,“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情?”

“那是当然,最近就属他的事最多呢。”卫锐宁调侃道,很快被黄穆潇狠狠地拧了下腰窝。

火锅已经开煮,第一批放进去的食材也熟了,罗廷凛拿起筷子准备开动,在锅里寻找自己喜欢的脆骨丸子。

罗廷凛心情不好,没胃口,就连吃饭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你们最近见过祁泽煊吗?”吃着吃着,罗廷凛突然问道。

黄穆潇很快回答没有,卫锐宁则叹了口气:“也就上回和你一起见了一次,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那你觉得他看起来怎么样?”罗廷凛又问。

卫锐宁想了想:“感觉……好像挺没精神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哦对,他瘦了不少,以前好歹是一个比较平均的水平,现在感觉就像一根高耸的竹竿。”

罗廷凛咬一口刚捞上来的鱼籽福袋,太烫了,又把嘴收了回去。

“我曾经说过我最喜欢他的眼睛。”罗廷凛半晌后突然说,“但是我见他这么多次,总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他好像也不会笑,看起来……总是不开心。”

卫锐宁和黄穆潇对视一眼,不明白罗廷凛突然这是怎么了。

罗廷凛竟会主动提起祁泽煊,也不是责怪的语气,还说了好几句。

黄穆潇则精准捕捉他话语里的关键字:“你和他见了好几次?”

卫锐宁也疑惑地看着他,罗廷凛点点头。

“我去找他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想法。”

“那你是……打算和他复合吗?”黄穆潇问,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太妥当,“不对,你们不能叫复合,应该是你打算和他在一起吗?”

罗廷凛变得更低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具体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们,我现在确实觉得很对不起他。”罗廷凛说,“我想为他做点什么,但是无从下手。”

“那你就陪在他身边呀。”黄穆潇突然说,“祁泽煊那种人最好哄了,完全不需要技巧,只要有真心就能解决一切。”

真心。

就连和他们接触最少的黄穆潇都能发现这点,罗廷凛却一直蒙在鼓里,又或是视而不见。

简直愧对挚友的称号。

罗廷凛突然笑了,带着十足的嘲讽,这么多年以来,他最缺少的大概就是真心。

“如果你是真的想和他搞好关系,就真诚地对待他,没有人会拒绝真诚的人的。廷凛,我明白你现在大概是一个什么心情,你不要急于求成,那样容易适得其反,祁泽煊缺的不是快餐,而是长久的陪伴,你懂吗?”

“……我明白。”罗廷凛闷闷地答,心里只觉得可笑,最不怎么接触的人都能了解祁泽煊,反而相处最多的罗廷凛还弄不清楚。

于是在几天后的清晨,祁泽煊家的门铃再次响起,在看到来人后,祁泽煊是真的觉得脑中的每根神经都在跳动。

“不是说好了上次是最后一面吗?”

这次的罗廷凛,再也不像前几次那般姿态轻盈。

他手上提了两袋东西,祁泽煊猜测都是吃的,罗廷凛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站定片刻后,慢慢抬起一直低着的头。

“我……想和你说说话。”

“能不能,让我进去?”

以前来的那几次,罗廷凛可从来没多问过这么几句,也从没有过这种神态,带着伏低与讨好。

搞不懂他想做什么,出于礼貌,祁泽煊还是没忍心把他拒之门外。

罗廷凛这回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手指绞着破洞牛仔裤上的毛线,心里不停地思考自己该如何开口。

祁泽煊看他这样憋屈:“你有话就直说。”

罗廷凛抬头看向他,眼中情感晦涩不明。

就别拐弯抹角了吧,已经没有时间能再给他浪费了。

“我要向你道歉。”罗廷凛说,“我不小心知道你患了抑郁症的事,对不起。”

祁泽煊原本平静的面孔凭空出现一丝慌张。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声音很轻,手也跟着不自觉抖动起来。

罗廷凛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抬手想要握住祁泽煊颤抖的手,却又觉得不妥,最后堪堪放了回去。

他又指向茶几下面的方格:“那里面有很多药,我看到了。”

当事人显然不能从这种震惊中走出,平日里反应很快的他此刻呆愣愣的,一句话也没说。

罗廷凛看得有些痛心。

他先前查过那些案例,发现这些抑郁症患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生病。

他明白这种行为对祁泽煊来说其实是一种刺激,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不解决抑郁症这个问题,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你吃那些药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祁泽煊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强装无所谓道:“不痛苦就不用吃了。”

几句话下来,罗廷凛已经觉得很愧疚,可是最重要的事情还在后面,他还没有说出口。

他觉得说不出。

从前再怎么顺从自己,罗廷凛也很清楚地知道,祁泽煊也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从前他就很少见过祁泽煊表露心迹,这个人把自己封闭的太厉害,也可能是觉得敞开来就会受伤、会丢脸,所以很少说一些心里话。

可是现在罗廷凛不仅知道了,还要在本人面前进行复述,这对于祁泽煊来说或许堪比公开处刑。

正犹豫之时,祁泽煊竟主动问他,“你是觉得我可怜,还是认为我异类。”

“我没有那么想!”罗廷凛急忙辩解道,“我没有觉得你不正常!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祁泽煊看他这样反倒失笑了:“如果你只是想告诉我你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请回吧。”

他不需要罗廷凛的可怜,生病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会利用自己的弱点和别人的同情心强迫罗廷凛掺和进来,对自己进行疗愈。

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罗廷凛心想,“不只是这个,祁泽煊,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向你开口。如果……如果我要说的只会揭开你的伤疤,你会愿意听吗?”

罗廷凛心太急了,说话前甚至来不及过一遍大脑,开口后才发现他问的是一句讨人厌的废话。

祁泽煊倍感荒唐:“当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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