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愉快的通话过后，罗廷凛没再联络过祁泽煊。

他那种自尊心强的人，是不允许自己在故人前二次碰壁的，祁泽煊深知这点。

最近公司新提了很多业务，祁泽煊也跟着忙起来，经常过了下班时间还要留在公司加班，等到回家时又累又乏。其他同事也有和他差不多的，赶上事多的时候，直接搬个折叠床睡在公司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有人开头，便会有人模仿。

“泽煊，来一下呗。”

不远处有人正笑眯眯地招呼他，还摆手示意祁泽煊过去。

这人叫许英豪，是其他部门的员工，因为工作能力比较强，大家基本都认识他，不认识的也听说过；祁泽煊想了想，他和许英豪平日里并没什么交集，为什么要突然找他过去？

虽然疑惑，但人已亲自上门，祁泽煊总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许英豪带他进了楼梯间，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又抽出两根，把其中一个递给祁泽煊。

“我不抽烟的，谢谢。”

面子理应要给，但涉及到这种原则问题，祁泽煊并不想退让，再说他确实也没抽过烟。

许英豪“呵呵”一笑，点燃自己手里那支，语调阴阳怪气的：“泽煊呐，真不愧是习惯良好的人。”

“你想说什么？”祁泽煊不是很有心情和他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许英豪不怀好意表现的太明显，就算是放只老鼠来都能看得明明白白，又何况是祁泽煊。他向来是会避着这种人走的，能不打照面就不要打，但是这次属于是别人上门来找麻烦，他总不能一上来就打退堂鼓。

“和荆荣科技的合作项目，你们部门预估成本与实际成本差了太多，导致公司最终多花了10万，上边很不满，所以来找我们的麻烦，你不觉得他们找错地方了吗？”

“所以你是不满意上面的决定，想让我们背锅？”祁泽煊轻笑道，“你也说了叫预估成本，我们向来取中间值，就是为了防止过高或过低，避免给双方带来错觉。”

他背靠墙壁，头往侧面一歪，抱臂看向许英豪，这动作其实只是因为他累了才会这么做，然而在许英豪看来却不是，这是对他的瞧不起！

“再说，最终成交的金额是你们业务部与荆荣商定的，你们没能力把价格打下来反而还提高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讲，这个项目也不是我负责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祁泽煊说这话时，语气里不自觉地染上一层冰冷，听得许英豪有些打怵，但此刻怒意显然是占据他头脑的大半，他咬咬牙不服道：“但你们是一个部门，难道不应该相应负责吗？”

“按你这么说，你做了那么多业绩，也和业务部的人平分一下咯。”

眼见许英豪面色不好，祁泽煊冷哼一声。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把背锅侠的这个角色扣到我头上，你要是有不满，去和领导说，去和负责荆荣的人说，而不是偏偏要找我。”

祁泽煊直起身，走到许英豪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还是说，你觉得我看起来最好欺负，所以才决定赖到我头上？”

还真被他说对了。

许英豪就是挑了一个最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情绪很稳定、且平时比较有责任心的祁泽煊下菜碟。

哪知道祁泽煊真实的模样和平时完全不符。

“你预估错了，有时候我不追究什么，只是因为后续很麻烦，我讨厌处理多余的事情。”

“但这也不代表我会像傻子一样替别人背锅。”

不等许英豪回答，祁泽煊只是瞟了他一眼，就从楼梯间离开了。

一股子烟味，呛人不说，衣服都被沾染上了。

祁泽煊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口，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回到办公室拿起香水就一顿狂喷。

在家里都要用上香薰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身上全是烟味。

晚上，他好不容易弄完了手头上的工作，一看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祁泽煊闭目歇息片刻，关掉电脑穿上外套，和还在奋斗的同事道别，准备开始享受久违的周末假期。

他最近实在太累了，只想在家躺两天，门都不愿多出一次。

写字楼内大部分公司都已经下班，只剩个别窗户还亮着灯，因为没有人，电梯没过多久就上来了，祁泽煊从未感觉它这么快过，他们公司在20层，以往至少要等个好几分钟。

一楼的大堂还灯火通明，保安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台，确实是一幅令人懈怠的景象。

走出旋转门，祁泽煊猛地意识到今天自己没法开车回家，他那可怜的车还在店里修理，只能叫个计程车回去。

他真的是有些忙糊涂了，赶紧掏出手机定位准备叫车。

然而就在他按下呼叫的前一秒，一只手直接伸向他手机从侧边锁屏，身穿毛衣外套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悄无声息。罗廷凛就站在他对面，没有任何表情，“不用叫车了，和我走。”

上次的见面并不足以看到正脸，时隔多年再次直面罗廷凛时，祁泽煊右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就这么巧，他车刚被撞没多久，罗廷凛就找上门来了？

那副表情像看见鬼一样，罗廷凛皱起眉头，出言威胁道：“别让我在这儿跟你吵架。”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不需要回头确认，他确定祁泽煊会跟上来，只是没想到祁泽煊会打开后座的车门，罗廷凛抬眼，不满的意味遍布全脸：“你拿我当司机吗？”

祁泽煊愣了下，下意识反问道：“不是你这么要求的吗？”

罗廷凛开门的手一顿，但很快被掩饰过去。

“坐前面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罗廷凛有一瞬觉得自己确实有那么点儿健忘，当然这可能源于他根本不在乎，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车里还有些闷，祁泽煊动作自然地按下车窗。

罗廷凛没管他，自顾自发动汽车，祁泽煊这才想起问他：“去哪？”

“东璟。”罗廷凛甚至没有开导航，去那边的路，两人都太过熟悉，“北门对面的小吃店。”

东璟大学在新开发区，和辉帆市中心相隔略远，即便是走不堵车的高架桥也要四十分钟，还不算返程。

祁泽煊瞳孔微微颤动，低声暗骂，“神经病。”

月柳小吃店是东璟大学附近很火的一家店，种类丰富味道又好，其中鱼饼更是出了名的好吃；店面不大但却人气爆棚，只要是东璟的学生都爱去他们家，当年的祁泽煊和罗廷凛也不例外。

祁泽煊只知店子每天上午10点钟开始营业，却从来没算过关门的时间，因为他很少过夜生活。此刻祁泽煊看了眼表，到那边估计要八点过半，他不禁思考还会不会开门。

“你要是快点回答我，不去那边也可以。”罗廷凛突然说，“你不是想回家吗？告诉我答案，我绝对不为难你。”

祁泽煊默不作声。

“但你要是想和我耗着，我也奉陪。”

“是你和陆风衍分手，不是和我分手，你不去追问他理由，在这边纠缠我有意思吗？”祁泽煊反问他，心下恼火又不敢多说，“你总是这么没礼貌。”

“怎么，你还想有和我分手的机会？别做梦了。”

罗廷凛开着车，视线没有分给祁泽煊一毫，他全程都紧盯面前的车道，表情淡漠而疏离。

最终，他们在八点四十二分到达了目的地。

月柳小吃店还开着，灯火通明，里面顾客也不少，几乎满桌，搞得祁泽煊看了就不是很想进去。

太吵闹了，他还是喜欢安静。

“不想进去吗？”罗廷凛问，“那就回答我。”

“没什么好说的，你去问陆风衍吧。”祁泽煊扭头说道，“他要是愿意告诉你，你根本没必要过来问我，要是不愿意，我也没有告诉你的理由。”

“你怎么总是这么讨厌？”

领口被猛地抓起上提，但祁泽煊身高更高，没有太多被拎起的感觉，但这幅样子俨然就是打架的前兆，有路过的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是驻足企图看场好戏。

“那你为什么还要向讨厌的次品找麻烦？”

祁泽煊抬起手，稍一用力，就掰开了罗廷凛攥着的指尖。

“你不该这么做。”祁泽煊说，指的是罗廷凛又重新招惹他这件事。

当年回答的那么坚定，上次又说出过激的言语，不仅是罗廷凛，就连一直还抱有微弱希望的祁泽煊，此刻也彻底熄灭了名为期盼的烛火。

他趁着罗廷凛没反应过来的间隙快速修改定位，叫了辆出租车来，然后将手机息屏。

“祁泽煊，我当年不要你真的是太正确了。”

罗廷凛发出一声嗤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身上最显著的就是这两大特点。我从始至终只把你当朋友，你却对我有多余的情感。”

“难道你对陆风衍不是？”

祁泽煊鲜少这样反驳他，语气甚至带着攻击，“他还只把你当朋友呢，你还不是凑上去非要和人家在一起？”

左脸上冷不丁挨了重重一拳。

冲动、易怒，罗廷凛向来这样，似乎是把火象星座的特质还放大了好几倍，热情的时候让人温暖，一旦铁了心冷落谁，也让人招架不住。

“提到陆风衍你就这样。”祁泽煊用手背按了按发酸的脸颊，确实是有些痛的。

但他无论是声音还是反应都很平静，仿佛早已预测到会这样，仿佛他没有被打，什么都没发生过。

罗廷凛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有些恍惚地朝祁泽煊看去。

他不该这么做，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在悬崖边上了，这一拳下去，又离深渊更进一步。

更何况从前吵到最激烈时，罗廷凛也并未对祁泽煊动过手，他后知后觉地质疑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冲动，为什么没控制住自己。

“回去吧，见到我只会让你不舒服。”祁泽煊表情开始变得难堪，抬手将所有碎发向后捋去，接着不自觉地摸了摸开始发烫的地方。

果然是后劲最疼啊，他心想，回家前似乎要买个冰袋了，恰逢此时预约的车停在面前，祁泽煊没有和罗廷凛告别，头也不回地快步上车离开。

·

刚入大学那会儿，罗廷凛加了好几个社团，起初只是为了混够学分，但他性格本就开朗，时间一长，也认识不少人。

因而走在路上时，总有他熟悉的人、或熟悉他的人，每次他们看到罗廷凛身边最多的要么是祁泽煊，要么是陆风衍；陆风衍是校乐团的吉他手，名气比罗廷凛更甚，倒是祁泽煊没怎么被见过，总有男男女女和罗廷凛打听他。

罗廷凛每次都打哈哈过去，没给那些人透露什么信息。

祁泽煊是个深沉的有些内向的家伙，罗廷凛太过了解，算是自觉替他把麻烦都挡在门外。但他心思都扑在陆风衍身上，祁泽煊这边难免有漏网之鱼，有一次就让一个学妹钻了空子。

“祁学长，你喜不喜欢吃烧烤？学校外面新开了一家特别好吃的店，我们一起去尝尝吧？”

学妹长得很漂亮，同级里也小有名气，但祁泽煊哪知道这个，他礼貌地笑笑：“不了，我不太喜欢油腻的东西。”

“那，那你喜欢什么，我陪你去也可以的！”

学妹的脸开始泛红，也是有些害羞了，祁泽煊表面带着淡笑，内心却像下了场暴风雨，恨不能赶紧离开。

倒不是嫌弃对方，只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说轻了怕给对方留有希望，说重了怕伤害人家的心。

他硬着头皮拒绝道：“我今天还有其他事情，暂时没有时间，不好意思。”

“好吧。”学妹看起来有些失望，但显然是明白他的意思，“那我不打扰学长了，下次再约吧。”

祁泽煊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好。”

他刚转身没走多远，又听到身后传来快速地脚步声，“学长，我叫周维爱！”

“我知道了，周同学。”

幸亏这人不难缠，祁泽煊心想，周维爱其实是很招人喜欢的那类女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人，他也许真的会接受她的示好。

可惜，心里装着的那位此刻正站在教学楼外烦闷地踱步，看到熟悉的身影后才立刻跑过来。

“你迟到了。”罗廷凛抬起手臂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八分钟。”

“真计较。”祁泽煊打趣他，“那你有时候去社团，我还得等你结束了才能吃晚饭，饿的肚子都叫了，我惨不惨？”

“哼。”罗廷凛说到底也就是想耍耍小性子，不是要真的找茬，他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来晚了？”

祁泽煊顿时感到头疼。

说谎的话很容易露馅，不说谎的话这人又肯定要有意见，罗廷凛太了解自己，看透他的谎言是分分钟的事。

最终，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因为说实话，错的人不是自己，说谎话的话就是了。

“什么啊？你魅力有这么大？”罗廷凛语气酸酸的，“说实话那些人每次来问我你的事我都烦死了，一点都不想告诉他们。”

“既然那么麻烦，告诉他们就是了啊。”祁泽煊故作不在意道。

罗廷凛却眉眼冷了几分：“那可不行，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