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梦遇

林笙知道自己在赌。在她有限的人生记忆中,梦境的情节总是断断续续,所以她极大胆地推断莫妮卡不能像对现实中的记忆那样对它随心所欲。哲学家说过,梦是现实的投射,那么,反过来讲,梦境是否也可以投放到现实?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赌徒了?林笙开始搞不明白,一直自认为是保守的啊。她突然想到什么,哂笑一声。保守?因为认为对方观点更合理当场支持对手叫保守?被人刺激一下就答应了考年级前五的赌局还真的坚持了三年叫保守?

行了,现在不是讨论哲学问题的时候。想想都有什么事要做吧,列个清单。首先是在这个梦里与现实联通起来,还要设法越过莫妮卡——用什么障眼法呢?现实中也是诸多要解决的问题啊。作家写的文章还有人记住吗?在事实重新被模糊,披上面纱的那刻,是不是就成了不知所谓的妄语?被扣在罩子下面的人很幸福吧?让他们幸福就好了,一些事情其实没必要知晓……幸福,可是哪里不对呢?

她宁可要真实的痛苦也不要虚假的幸福,凭什么认为别人会主动放弃知道真相的权利?

林笙啊林笙,把己之所欲强加于人的毛病又犯了?

但是,你又怎么把厄运原封不动强加给他们?真相是刺人的,大家有权利知道真相,所以就有权利让它去刺么?

不对,不对……

你应该让他们在知情的条件下作出选择。

不对,不对……

你应该把危险和秘密一个人扛下换他们岁月静好。

不对,不对……

要是柳如慧还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选哪条路的。

不对!

林笙高高扬起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现在是怀缅旧友的时候吗!去做事啊!你这个只会空谈的伪善者!

事情,事情太多了!全都是需要她的!是现实与幻想的交战,是先进与落后的对决,是平凡向高贵的抗争。她感到脑中的一根线不受控制地向前延展着,指向一片她绝不想看到的未来。

还是C城吧?还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人吧?怎么人们嘴里冒出的是卷着舌头的洋文?

“谁还保留劣等人的语言啊?哈哈哈!”

还是C城吧?还是平静的午后与悠闲的茶馆吧?怎么突然有深仇大恨地划起了派别?

“非我同类的都去死吧!哈哈哈!”

还是C城吧?还是这个世界吧?还是她所爱的现实吧?怎么都呆瞪着眼陷入虚无?

“人生……太苦……不如……早行乐……哈哈哈……”

“啪!”

看够了吗?

“啪!”

你想要这样的未来吗?

“啪!”

不想要就赶紧去改变啊!

“啪!”

别再想了!

“啪!”

去做事啊!

“啪!”

快回到现在啊!

林笙感到半边脸充着血肿起来。她清醒了——当然还在梦里。

莫妮卡没有来揶揄她吗?林笙注意到,和自己形影不离的那个声音消失了。这是否可以说明,进入梦境的,只是她的一缕灵魂?

梦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一片茫茫旷野。

林笙想起在书中读到的,人可以有意识地控制梦境。于是她试了试,闭上双眼在脑中勾画了几个景物,睁开眼,什么都没有,依旧空旷一片。

难道这种能力只有梦境的主人使用才会生效。

这不是自己的梦,而是那个不知名女人的梦。林笙不知道她在哪里。不过,既然自己在她的梦中,应该是潜意识中注定了要相见的吧?

林笙决定原地等待。

不能直接告诉她这是一个梦,否则梦境世界会立马坍塌。可以试试与她谈话,交流越多,信息就越丰富,她能够为现实恢复的记忆也越生动。

一阵风吹银铃的笑声,林笙看见一个黑发白裙的少女。

她来了。

少女身边出现了一架秋千,纯白的,和她的气质相彰。她晃晃悠悠地轻荡着,脚下的草坪流成了潺潺的小溪。小溪铺开又成了红毯,少女换了一身学士服,捧着奖杯登上高台。

她的笑容清冷,又带着举世瞩目的骄傲。

奖杯化作一枚戒指,箍住她左手的第四指。很显然,她对这份强加的婚姻极为不悦,皱着眉头将戒指拔下来远远抛掉,还顺便掀飞了不知何时盖上的纯白头纱。

戒指又在她的手上了,比刚才那一枚暗淡得多,但这次她没有抗拒它,她看着它幸福地微笑。

少女的容貌变成了女人,她坠入爱河了。

她一个人走在最开始的那条小溪旁。水花偶尔飞溅,沾湿了她的裙摆。她的步子越来越沉重,脸上的表情也从轻快换成了忧愁,浪花湍急,冰冷地拍打着她。

林笙看着她在水中失魂落魄地行走,吟咏道: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女人看见她了,现在是与现实中一致的中年时的样貌。

“你是谁?在我的梦里从来没见过你。”

她原来知道这里是梦吗?

但是她醒不来,因为这里是深层梦境?

林笙快速过完几个可能的想法,还是按照现实中的礼貌和女人交流:“我叫林笙。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贺淇,三点水的淇。用你就好。”

贺……?林笙略一琢磨:“你是贺凌霄的母亲?”

贺淇眼神明显一滞:“贺……凌霄?凌霄?”

空气中突然闪了一秒马赛克。这个名字暂时不能提!她是梦境构成的关键!

林笙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这是一个梦的?”

贺淇白了她一眼,眼里寒意虽不明显,却也让她有些难受:“凭那些不合常理地出现在这里的人,比如你。”

“除了我,都出现过什么人呢?”

“一些不该存在的人罢了。”贺淇不愿说太多,转身就走。她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摆脱她的。

梦里一会出现过去的家人,庄严地问她现在还追求独立自由吗?

一会又出现前夫,痛心疾首地告诫她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又来了这个女孩……很年轻,面孔也陌生。也是要告诫什么?告诉她这个梦终于要做完了,她应该醒来了么?

“你可以认为我是来唤醒你的。”林笙似乎能听见她的内心疑惑,“当然,我来到这里是因为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和我的梦境有什么关系?”

“你尝试过醒来吗?”

贺淇被问住了,她本想反问,你做梦的时候会时刻想着要不要醒么?但是,一般再怪诞的梦,也会被梦中人当作正在发生的现实。可她知道这是梦啊?知道在做梦而醒不来的……清醒梦?

“这个梦不知做了多久了。我从来没有想过醒来,或许是不想面对现实吧。”她轻描淡写地叹了口气,“你说要帮助我醒来?怎么帮?”

林笙想了想,目前真正的现实已经被莫妮卡抹去了,那么要达到的现实就只能在……

“把这里当作现实吧。”

“什么?”

“把梦境当作现实,正常地生活下去。”

贺淇直觉这个女孩并无欺骗自己的用意。但什么叫做把梦境当作现实?将虚幻与真实混淆了,不是更加难以醒来了吗?

她将疑问原样说出,女孩笑了笑藏住心里的隐秘。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什么泾渭分明呢?听说过庄周梦蝶吗?有没有可能,蝴蝶和庄周都是真实?”

贺淇听得皱眉:“不好意思,我并不擅长思考哲学问题。但这里所有人、所有事、所有景物,都是荒诞,毫无逻辑,我又怎么能像在现实中一样生活?”

“你是这个梦的主人吧?遇到不合你认知的事物,按你的常理改动试试看。”

她是在暗示自己拥有控制梦境的能力?贺淇集中精神,努力尝试,果然将呼啸着的河水变没了,两人正站在一条宽阔的公路旁。

但是那个女孩依旧还在。她明明将她也划进“不合常理”的范畴的。

林笙捕捉到贺淇眼底的警惕与狐疑。还是不肯信她吗?也难怪,人没有义务听信一个闯进梦里的陌生人的一面之辞的。公路上车辆渐渐增多,来来往往,看来贺淇还在持之以恒地用自己的认知修改梦境。

“林笙。”

是谁在叫她?贺淇的梦里应该没人认识她。

这声音闪过一瞬便消失了,林笙也只好压下一探究竟的想法,还是把这个梦境再努力构建完善比较重要。

她看着已然成型的联排房屋与喧嚷闹市:“这里……是C城合丰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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