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孤独命运的孩子啊，听见我奇异的惊叹吗？

林笙在无尽黑暗的下坠中，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托住，她当这是濒死前的奇妙体验。

你本为凡人，在命运的指向下，你当无能为力，只得悲泣着放开手中流沙。

但是，亲爱的，我的孩子——

你让复活的咏歌为你而唱。

“我只是在努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这是任何人类都会做的事。”

她看见一个黑影的轮廓，哪怕只是个影子也完全模糊。那不是莫妮卡，也不是玛丽·苏。

林笙感到它既邻近又遥远，在身旁寸步不离，又在天边高不可攀。

“你想干什——”

听它说！听它说！

星星在她耳边罗噪。

这是怎样的力量？

她不由自主地想着应该侧耳倾听。

弃置了重生权柄的孩子，我赐你三条箴言——

已被声明之物达不到真正的虚无。

已为抽象之人不存在具体的死亡。

已然圈定之理先有果而后有因。

“不好意思，麻烦说得更形象些！”林笙用尽全力冲着黑影大喊，“我比较关心一点，我到底成功没有？墙壁还存在吗？玛丽苏还会降临吗？”

如果还是失败，我又该做什么？

新生之人无因果，无亲，无友，无旧缘。

“可我记得他们——”

林笙睁开双眼，这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

打开手机，显示2020年7月30日。

她初遇姜弋和颜小溪的那天。

莫妮卡？莫妮卡？

她呼唤了几声，一片寂静。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刚才做了个什么梦来着？怎么这么几秒就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个声音对她说了很多话，那些话似乎很有道理，又似乎没有道理。

“叮咚。”手机上方飘过一条新闻。

《作家林佑文接受访谈，称无子女不影响婚姻幸福》。

她的亲属关系……被切断了？

林笙赶紧又翻开聊天软件，果然都没了“林佑文”和“栗敏”两个名字。

新闻学17级1班的班群还在，她从小到大的老师和同学也没有被删除。

手指停留在聊天记录的气泡上。

还是“Z国”？

《和平协定》依然存在？

它的诞生，主要是由玛丽苏促成的，也就是说，玛丽苏并没有被她阻止，它们还是来到了人间？

林笙心中响鼓乱敲，猛地拉开了大门。

门前一对绿眼睛荧荧地盯向她。

“你回来了？给钱吧。还有你会不会扎麻花辫？”

林笙看着镜子里被自己勉强扎起的两个短辫：“这个可以吗？我没扎过麻花辫，技术不太好。”

女孩歪了歪脑袋：“这么扎的啊。”

林笙注意到满地板的泥泞脚印：“你……你没穿鞋？光脚走过来的？”

“没捡到。”女孩轻描淡写。林笙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脚，自己的鞋子对她来说肯定大了。

“你先凑合一下穿这个。”她在女孩脚旁放了一双拖鞋，“我带你去买几双鞋——还有衣服也一起吧。”

她身上的白裙子等到换季就太单薄了。

菜市场，同样的吵吵嚷嚷，同样的叫卖声和还价声。

但是没有了那场插曲。

林笙拉着女孩，从头走到尾，一切都是那样平常。

似乎只有她记得，这里本应该发生什么。

“你在找谁？”女孩停了下来，“BNW到处也找不到，Maria也没看见——你见过黎珈没有？”

“没有。”林笙竭力让语气变得轻松，“或许，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吧。”

她将女孩拉进了百货商城，对方选了一套基础款的长袖套衫，运动裤和运动鞋。

都是最平价的款式。

“要不要再买几套换洗的？”林笙边付款边问，“至少买几件不同厚度的，好应付不同的天气吧。”

“冻不死。”女孩穿着新换的衣服走出了店门。

林笙后知后觉地想起，从红线下换骨而生的，可能已经不是真正的“人”了。

“我现在怎么称呼你呢？”

她随意找了个话题，抵御心中不断生长的乱麻。

“陈梅，陈槑，之前梅花的梅，后来两个呆的槑。”

“现在呢？”

陈梅或陈槑随意地转动一下眼珠。

“可能……也许……大概……May吧。”

林笙帮May租了间武仁村旁边的空房子。她本来想说服对方住中心镇的，毕竟这里交通便利，生活必需品也齐全，然而，May似乎铁了心地要住得这样偏远，她也不好再强加扭转。

“那，你注意安全。这是这周的生活费……”

May瞪了她一眼，把她拽进了屋子，关上所有门窗。

“别在外面给。”她冷冷地，有些嫌弃地说。

“哦……好。”林笙瞬间了然，压低了声音说，“我最多能拿出这些了。如果你还觉得生活不好，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还有，关于你上学的事……”

“什么上学？”

“你不是一路上都在盯着一中的学生看吗？”

“嗯。”May心不在焉地应着。

“你的学籍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不过如果你只是想学知识，不一定要去学校的话，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我来教你。我家里还有很多教材……”

林笙看着对方没有反应，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很想去学校的话，给我一些时间，我尽量帮你争取……”

May摆了摆手，制住了她的话。

“下次带点中考题来。”

独自一人的房间内，屏幕上加载出C城一中的官网。

搜索：柳如慧。

无匹配结果。

她今年该上大学……2020年高考录取榜。

没有那个名字。

林笙又点了一通翻出了2017级的毕业照，没有带着琥珀眼睛，笑得像蜜糖一样甜的那个孩子。

刚才在二中官网上，她也找不到姜弋的任何信息。那时她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二中的网站建设不全面。

但一中不可能的。

三中，贺凌霄呢？

无匹配结果。

国际……

无匹配结果。

林笙眼里映着黑漆漆的夜。

怎么回事，好像不是很想哭。

明明与你相关的人都不在了，你不盼望着见到他们，但只要他们好好地活着就好。

但是现在一切都回不来了。她伤心吗？应该是伤心的吧？

似乎总找不到让眼泪冲破闸门的契机。

林笙干脆拿手机搜了首伤感钢琴曲开始播放，关上了灯。

前奏响起，字幕滑动至第一行——

音乐家：叶知秋。

林笙没能哭出来，她度过了无梦的安眠。

第二天清晨林笙又翻开了笔记本电脑，但这次她没搜索任何名字。她摸进一个论坛，置顶帖子用加粗体写到：《盘点二十大难以置信|阴谋与猜想》。

点进去，如她所料，第一条就是对《和平协定》充分性的质疑。帖主长篇大幅地论证了某国不可能放弃在战争中唾手可得的渔利，他说，这一定是在掩盖什么。

有人质疑就好，她最怕集体无意识下真相没有机会。

林笙又想起那个科幻故事，外星人与地球人，仅仅指代玛丽苏与人类吗？

她用新注册的小号“零秒”点赞了这层楼。

然后发了一条提问帖，标题取为《有没有人觉得我们的现实可能被篡改过？》

“如题，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感受，明明清楚地记得某件事/某个人，却怎么也找不到痕迹，别人都说它/他根本不存在是你记错了，但你知道自己的精神没有错乱。”

这个论坛大多数都是这种帖子，什么《高能预警！你我都是“缸中之脑”》，什么《现实即箱庭》，什么《探秘里世界——我们真的存在吗？》之类的。林笙看了一会，各派学说、理论交锋得有来有回。

她高中时就想过“如果世界真是虚假的该怎么办这种问题”，她当时的答案是“那也尽可能真实地活。”

现在也是。

等回帖的空隙也不能浪费。林笙照着教程注册了公众号——她个人的。飞来庐山，她在“公众号名称”一栏敲打进四个字符。

不识庐山真面目——不畏浮云遮望眼。

至于这个账号下的文章要用什么名字发出……林笙陷入了沉默。她取昵称习惯了“不达到什么目的不改名”的格式，要换个自由形式的倒生疏了。

不……怎么样呢？她这次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树影在她的眼前忽隐忽现，原来是风在推着枝叶摇动。这棵树不知换了几批叶子了，新和老，似乎泾渭分明，又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林笙走到窗前——

没有结束的一天。

永远没有“完事”的一天。

问题和弊端随着世界的发展而层出不穷，又因其被优化、被改进而达到这会的进步。

这就是历史的周期，永远循环，永远前进。

昨年花去转头新，今年花照旧年人。

而她也不会停下，她会一直推动世界达成更高的幸福。

这是正确的事，她起誓过要为坚守正确献出一生。

意识到的时候泪已流了满脸，林笙来不及找纸巾，只能把电脑推得远了一些——

可千万别流到键盘里去了。

她想到了自己应该叫什么，颤抖着十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请确认您的公众号名称：飞来庐山；作者昵称：不改名。”

确认。

她点下鼠标左键，开启了新的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