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穷斜倚在椅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说吧,找我什么事。”
谢孟瀚端坐于对面,指尖轻轻叩着桌面 ,开门见山:“萧音那丫头先前提的主意,你还记得?招降的山匪发配去垦荒,抵作劳役。眼下咱们手里开荒的人手缺口大,这法子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只是,匪众之中,难免混杂着些手上沾了血、做过十恶不赦勾当货色,这类人若也混入其中,恐是养虎为患,断不可纵。问题是,这群杂碎混在一起,咱们哪分得清谁是真匪首、谁是跟风的?”
“我们不知,难道他们自己人也不知?”萧无穷终于抬眼,嘴角勾起抹讥诮的笑,“赏给得扎眼,罚落得狠绝,先以重利作饵,自有那等趋利之徒,主动将藏在暗处的‘毒瘤’,一个个拎出来给咱们看。”
谢孟瀚挑眉,带着点审视,“你就笃定,这群亡命徒会为了点好处,出卖自己人?”
“笃定?”萧无穷嗤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凉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所有人骨子里都是为自己活的。”
“世界上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情分,只有没给够的利益和权衡不尽的利弊。只要那好处足够让他们动心,只有争先恐后,踩着旁人骨头换活路的‘聪明人’。”
“有了第一个,就不愁第二个,毕竟,在实打实的好处面前,所谓的情分、道义,不过是最先被抛掉的绊脚石罢了。”
谢孟瀚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早知道萧无穷心狠,却没料到他把人心看得这般透,又这般……极端的凉薄。
“你倒是……把人算得死死的。”屋内静了片刻,谢孟瀚缓缓开口,声音沉了几分,听不出情绪。
萧无穷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淡淡丢出一句:“不然呢?人心本就如此啊。”
谢孟瀚没再说话,只望着窗外。
与虎谋皮,果然是一步险棋,这棋局,从一开始,便注定要以人心为子,以利益为饵,步步惊心。
还好,他们站在天平的同一侧,而他所图也只是萧家军。
他给的起。
谢孟瀚收回目光,“听说,前阵子剿匪时,你差点失控伤了自己人?”
“是,我只是太害怕了。”
萧无穷笑了,笑的异常温柔,落在谢孟瀚眼里却异常惊悚。
害怕?谢孟瀚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自己信吗?
看来,他这是不接招了,想转移话题了。
谢孟瀚轻笑,选择直接出击,眼神锐利死死盯着他:“萧无穷,你留在莘阳城,根本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失忆忘了来路吧?”
萧无穷脸上的懒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玩味的冷笑,他放下松子,身体微微后靠,“那你呢?谢大少留在莘阳城,也不是只为了管教你谢知府认下的女儿萧音吧?”
“我们谈谈,我不在乎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图谋的是什么,但莘阳城待你不薄,这里的任何人,不能动!”
“哟,这是在跟我谈条件?”萧无穷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讽,“谢孟瀚,你觉得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就凭你早就想杀我,却迟迟没动手。”
“呵,你还真是自信。”
“当然。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萧家军。只要你答应不对莘阳城不利,我可以帮你拿到你想要的。”
萧无穷低声呢喃:“我想要萧家军……”话音未落,他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笑罢,他收了声,嘴角待着意味不明的笑,“好,我答应你。”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恢复记忆啊。”萧无穷答得干脆,眼底却没了半分笑意。
“没有?”谢孟瀚步步紧逼,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笃定,“萧音不在这,你还装什么?还是说……你从来都没有失忆过,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陷入死寂。
萧无穷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黑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久到谢孟瀚以为就要动手了,萧无穷才缓缓抬眼,眼底没有半分方才的对峙锋芒,只剩深不见底的幽暗,嘴角却勾起一抹冷淡的意味不明的笑。
可下一秒,他却猛地抱住头,身体不停的颤抖,声音里满是痛苦:“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真的不记得了……”
谢孟瀚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这反应,好熟悉。
果然,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女声便从他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愠怒:“谢孟瀚,你又在欺负他!”
萧音快步上前,径直推开谢孟瀚,伸手将萧无穷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弟弟,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忘了就忘了,有我在呢。”
萧无穷顺势靠在萧音怀里,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萧音的衣襟。
他声音破碎,带着极致的弱小与无助:“姐姐……我头好疼……我努力在想了……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好难受……”
谢孟瀚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竟硬生生被气笑了。
演得可真像。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冷眼看着萧音手忙脚乱地给萧无穷擦汗、顺气,低声哄劝。
被护在怀里的萧无穷,眼角却悄悄掀起,目光越过萧音的肩头,直直撞上谢孟瀚的视线,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还掺着几分戏耍般的嘲讽。
待萧音刚转过头,他便立刻垂下眼睫,脸色重新染上苍白,眉头紧锁,又变回了那副脆弱不堪的模样。
直到萧无穷的“痛苦”渐渐平复,呼吸也趋于平稳,萧音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动作轻柔的将他扶向门外的马车。
将萧无穷在马车上安顿好,掖紧了车帘,叮嘱车夫守在一旁,萧音转身就往回走,脸上那温柔的神色早已被愠怒取代。
她一脚踏进屋内,目光直直射向谢孟瀚,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不满,“哥,你能不能别老这么欺负他?”
谢孟瀚正沉着脸站在原地,闻言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荒谬:“我欺负他?有没有搞错,我又不会武功,我压根打不过他。”
“我知道你打不过他。”萧音皱着眉,语气更急了些,“可打不过,不是你用话戳他、故意刁难他的理由啊!他本来就记不起以前的事,心里够乱够难受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我用言语攻击他?”谢孟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音量不自觉提高。
“哥!”萧音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固执的维护,“你就是仗着他脾气好,性子软,待人真诚又体贴,哪怕受了委屈也从不跟人计较,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他对你多好啊,有好吃的先想着你,就算你对他冷淡,他也从来没怪过你,你怎么就不能对他温和点?”
“这些话,是他萧无穷告诉你的?是他跟你说,我天天欺负他?”
“怎么可能会是他!无穷他从来都不告状,受了再多苦、再多委屈,也只会自己憋着,从来不肯跟我说一句你的不是。可我看得出来,我全都看得出来!”
“哦?那你看出什么了?”谢孟瀚抱臂而立,等着她的下文。
“我看出他一直在讨好你、迁就你,可你呢?你一直对他冷言冷语,变着法地欺负他!就像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萧音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激动,“他特意把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给你送去,那是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结果你呢?你不喜欢吃也就罢了,居然直接把糕点打翻在地上!打翻了还不算,你还把他推倒了!”
“别给我提这件事!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是他自己手滑把糕点打翻,然后后退时自己没站稳摔的,我根本就没碰他!”
“手滑?没站稳?他从小和我一起习武,脚下稳得很,怎么可能出这种纰漏?”
“是啊,怎么可能?”谢孟瀚反而平静下来,“所以,他第一次见我,就故意手滑、故意摔倒,想害我?”
“越来越离谱了哥!你们当时都不认识,连面都没见过,他为什么要对我有这么大敌意?”
“为什么?”谢孟瀚重复着这三个字,最后都没想不明白,“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看吧,连你自己都解释不清楚。我有眼睛,我会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回来时,膝盖上青了一大块,手里还攥着半块碎掉的桂花糕,偷偷躲在院子里哭!”
谢孟瀚看着她全然信任萧无穷的模样,胸口堵的会慌。他喉结滚了滚,没再争辩,“算了,我的错。”
是啊,全是他的错。
当初明明是他最想要萧音信任萧无穷,他想用真心换真心,好让萧无穷念及这份好,不对她下手。
萧无穷从前无意中露出的那些破绽,也全是他不动声色地圆回来的。
萧音一听这话,脸色缓和了些,看了眼窗外,带着点哄劝的威胁:“我得走了,他还在外面等着,该着急了。哥,你要是再故意刁难他,我……我就跟干爸,让干爸评评理!”
话落,她没再看谢孟瀚一眼,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只留下谢孟瀚一个人站在屋里,想起萧音变成这副无脑护着萧无穷的模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满是憋闷的憋屈。
26号见[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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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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