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音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被子被她绞得皱成一团。檐角的灯笼被晚风搡着,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床前投下晃来晃去的影子,她又想起了萧无穷方才落寞退开的模样。
她越想心里越堵,他眼底那瞬的失落,此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真是……”她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低声懊恼,“明明该好好说的,怎么就拔高了声音?这不过是小时候的习惯,又不是故意逾矩,我该慢慢跟他讲规矩,哪能一上来就堵死他所有话头。”
正烦着,耳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轻的声响,淅淅沥沥,落在青瓦上。晚风裹着潮气钻进来,檐角的灯笼晃得更厉害了,雨声好像更清晰了,一下下敲在心上。
好吵,她越发睡不着。
萧音猛地坐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步走到窗边“哗啦”推开窗户,夜风裹着雨丝扑进来,她对着外面的夜空破口大骂:“死天,三更半夜下什么破雨,吵得人睡不着!”
“小姐?”廊下忽然传来铃铛的声音,她端着灯盏快步过来,见萧音站在窗边吹风,连忙道,“怎么还没睡?您不是最喜欢下雨天睡觉吗?”
“下雨了?”萧音一怔。
她眼睛一亮,一拍脑门,转身就往床边跑,抓过外袍胡乱往身上一裹,脚下步子早迈到了窗边。“萧无穷最怕下雨!我得去看看他!”
话音未落,她利落地一矮身,从窗户直接翻了出去,裙摆扫过窗下的野草,带起几片沾着雨珠的叶子,人已踩着青石砖往院外跑,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小姐!”铃铛举着灯盏追出去,看着萧音的背影消失在雨雾里。
“小姐,少爷怕的是打雷,不是下雨啊……”
萧音踩着雨珠奔到萧无穷院门前,伸手一推,虚掩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院灯未亮,只有廊下挂着的两盏走马灯,被雨丝打湿了纸罩,昏昏沉沉地转着。
“小姐?”一道身影从廊柱后出现,枫生举着伞快步迎上前,伞面罩住她大半潮湿的肩头,“这么晚了,您怎么冒着雨过来了?”
“我来看看萧无穷。”萧音喘着气,目光越过他往正屋扫去,窗内漆黑一片,心里先凉了半截,“他……他已经睡了?”
“少爷?”枫生愣了愣,“少爷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从您院里回来之后啊。少爷说临时又有急事,没多停留,直接就动身了。我、我还以为小姐您是知道的……”
枫生说着,忽然委屈了起来,“小姐,说来这事应该怪我,都怪我笨!我端茶进去的时候,踩到了一个石子,手里的茶盏‘哐当’就翻了,滚烫的茶水全洒在少爷床上了,可是我明明早上刚仔仔细细打扫过少爷的屋子,端茶的时候也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没有小石子,可不知怎的,它就那么凭空出现了。”
“少爷刚回来的时候多高兴啊,还说今晚能住一晚上再走的,他在外面风餐露宿那么久,好不容易回趟家,就被我惹恼了……在家前后待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转身走了……要是我没打翻那茶盏,少爷是不是就会留下了?都怪我,都怪我没用……”
萧音心里头乱糟糟的——完了,她这都是干了些什么事啊!!!
她猛地抬眼,“枫生,不怪你,这事怪我。”然后一把夺过枫生手里的伞。冲进了雨幕,脚步比来时更急。
雨水淅淅沥沥,把远处开垦出的荒土泡得泥泞,新搭的营帐错落在田埂边,帆布被雨打湿后沉甸甸地坠着。
萧无穷将自己营帐的布帘卷到杆上,就坐地上看着眼前这黑沉沉的夜色,他扯了扯嘴角,在这荒郊野外睡和在自己院里凑合一晚有什么区别。倒不如早点回来,把分配的任务尽快了结。
“她为什么不来追我?”他盯着地上积起的小水洼,声音闷在雨里,“我都走得那么慢了,她就不能拉我一把吗……”
“烦死了。”萧无穷干脆仰躺在营帐前的空地上,湿冷的草叶贴在后背,倒让他清醒了些。“早知道三年前就走了。”
“我当初为什么没走?”
他盯着头顶的帆布,想了半晌,“对哦,泽丘关到现在还有那么多山匪,我根本过不去啊。”
“唉,我还真是可怜,想走都走不了。”
在地上躺了没一会儿,萧无穷猛地坐起身,眉头拧成一团:“她若是来找我,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生气一点?”
他俯身薅起营帐外的青草,一根一根扯着,嘴里碎碎念:“生气……不生气……生气……不生气……”
帐外忽然亮起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把整片荒地照得亮如白昼。那白光来得急去得更快,不过一眨眼,天地便重陷昏蒙,紧接着,“轰隆——”一声闷雷从云层深处滚来,沉沉的,带着雨前特有的湿冷空气。
风裹着更密的雨星子扑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雨依旧没下大,只是黏腻地悬在空气里,洇开浅浅的湿痕。
萧无穷被雷声惊了一下,却忽然眼睛一亮:“若我真装得气性大些,摆出不依不饶的样子,她……她是不是就会来哄我了?”
一想到萧音软着语气哄他的模样,他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往上勾,连指尖都微微发烫。
他伸手探进帐外的雨雾里,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细细密密的。他望着雨幕,忽然露出个极温柔的笑:她一定睡得很香吧,毕竟她最喜欢下雨天睡觉了。要是这雨能一直下下去,她能安安稳稳的一直躺下去,说不定要很久才会能发现他走了。
他慢慢蜷起手指,指尖轻轻在雨水中摩挲、碾转,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什么珍宝,看着自己空着的掌心,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懒死了。”
他又想见她了。
此刻,当下,想立刻见到。
雷声又滚过来,闷沉沉的。
恍惚间,他听见急促的、带着喘息的脚步声,踩在潮湿的泥地上,“啪嗒、啪嗒”,越来越近,伴随着雨珠砸在油纸伞上的“噼啪”声,混在满是虫鸣的雨夜里。
那脚步声他太熟了,只是平日里总是慢悠悠的,带着点漫不经心,此刻却很急。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自嘲地想:装什么装,方才还在琢磨怎么让她来哄,这会儿倒盼着她别来,这么大的雨,泥泞路滑,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躺着吧。
“轰隆——”
刺眼的闪电猛地划破天际,萧无穷下意识眯了眯眼,可就在那白光铺陈开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雨幕尽头,竟真有他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
他看清了她只松松挽着的长发,几缕碎发贴在颊边,她的眉梢带着点他从未见过的急切,步子迈得不算小,素色裙摆扫过地面溅起的雨星。
可就在她抬眼望进帐内,目光与他撞上的那一刻,所有的急切瞬间化作一抹笑。那笑漫过眉梢,让她原本就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眼底盛着的是整个雨夜都偷不走的亮。
她就那样,踏着一路风雨,带着一身星光,笑着朝他奔来。
闯入围城的雨,撞入混乱的心。
“萧无穷!”
紧接着,他身前忽然一暖,一道带着雨丝清冽气息的身子,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怀里。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可萧无穷耳中却只剩自己的心跳,“咚咚”地,又重又急。
“别怕”她抬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那掌心带着点雨丝的凉,却又裹着她身上的暖。
他撞进她近在咫尺的眸子,听到她说,“别怕,我来了。”
原来打雷了啊。
是啊,不止萧音喜欢下雨天,他也最喜欢下雨天了。
因为他最怕打雷了。
闪电撕裂夜空,帐内骤然亮如白昼。他循着掌心那片滚烫的暖意,循着鼻尖萦绕不散的、皂角混着雨气的清浅香气,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然后,他缓缓俯身,将高大的身子往下倾斜,一点点放低姿态,直到下颌骨轻轻抵上她的肩窝。
光影在地上交错,两道身影彻底融在一起,密得没有一丝缝隙。萧无穷唇角不自觉地勾起,露出一抹满足又贪恋的笑,随即慢慢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他声音闷闷地,蹭着她的颈肉轻声:“姐姐,我好害怕。”
一只温软的手覆上他的后背,轻轻拍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萧音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别怕,我在这呢。”
他往她颈窝里埋得更深,手臂悄悄收得更紧,感受着臂弯里真实的触感,抓住了一场美好的梦。
帐外的雨还没停,雷声倒是远了些,萧音这才轻轻后退半步。
“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无穷的声音低低的,尾音还微微发颤,好像还没从方才的雷声里缓过神来。
萧音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温和:“我说过啊,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萧无穷却忽然抬眼,眼神里满是可怜巴巴的模样,“姐姐,可以留下来陪我吗?就今晚……打雷,我害怕。”
“啊,这……”萧音愣了愣,抬头往帐外瞥了眼,雨势小了些,“应该不会再打雷了吧。”
“可万一呢?”他就伸手攥住了萧音的袖口,力道不大,却缠得紧紧的,“姐姐,这么晚了还下着雨,路又滑,今晚就别回去了,好不好?”
“没事的,这路我熟,你不用担心。”
“不行!”萧无穷立刻急了,“你自己一个人回去,我怎么能放心。姐姐若是一定要回去,我就陪姐姐一起回去,然后我再回来。来回跑四趟而已,我不累的,只要姐姐安全就好,明天早上虽然还要……”
萧无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里话外都是不放心,萧音连忙开口打断:“我留下。”说完,目光扫过这狭小的营帐,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那……我睡哪?”
“姐姐不用担心,你睡榻上,我睡地上就好。”
“这……可以吗?”
“地上铺点干草,没事的。”萧无穷说着,目光忽然落在了萧音的衣襟上,眉头陡然皱了起来,“姐姐,你的衣服有点湿了。”
“还行吧,里面的衣裳是干的,不碍事。”
“不行!”萧无穷的声音提高了些,语气认真又严肃,“这么穿着会生病的,姐姐忘了上次淋了雨,烧得连药都喝不下,还是我守着你的吗?你穿我的,我这还有一套干净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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