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先预备了一桌酒菜,专等知观。等许知观进来,柳氏也不用丫头,亲自伺候知观脱了衣裳,洗了面,才吩咐人把酒菜搬上来。两人对酌小饮,吃了一回酒,洗漱上了床。许知观今日性质格外高,弄了一大歇子。柳氏又叫丫头打水,进来收拾,将地上盒子打开,在床上搁了桌子,摆上酒菜,两人又吃起酒来,柳氏这才将亲事慢慢说出来。
许知观先听见柳氏说柳延年现做着个指挥佥知,心里还不觉怎么样。儿子的亲事,知观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莫说柳家只是个指挥佥知,就是再大些的官他来说亲他也没放在心上。许知观四十岁上才得了大儿子,年近五十才有了小儿子,大儿子还尚可,这小儿子却着实的聪明,看过的诗文读过的文章一点就透,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一省的人都轰动了,说得着说不着的人家都来求亲,知观只是不松口。这里头也有个缘故,古往今来多少人都耽搁在了一个色字上,儿子小小年纪,又有这样才情,若是在女色上耽误了,岂不冤枉。再者以儿子的品貌才学,三年后在功名上若是能更进一步,还愁亲事不更上一层楼么。
又听见柳氏说柳延年的大女儿诞了龙孙,又册封了妃,心里就有些松动。当今圣上年逾半百,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大皇子是文娘娘所出,养在皇后宫中,二皇子是赵娘娘所出,养在太后跟前。大皇子占了个长字,又养在中宫,这里头就有些耐人寻味。若是大皇子将来更进一步……那柳家就是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
许知观心里不住的动念头,只是脸上不显出来。柳氏见他只是吃酒也不说话,心里便有些焦躁。重筛一杯酒,亲捧给知观,笑道:“我说了这么半晌,你怎么一句话也没有。”
许知观说道:“忠哥儿年纪还小,论亲事有些早。少年人家,心性不定,我怕他成了亲耽搁了学业。”
柳氏说道:“哎哟,要你这么说,成了亲就不读书了,那天下的读书人也都不用成亲了。哥儿年纪小,过两三年再成亲也使得,先把亲事定下,将来也省事些。不是我说,人家女儿年纪小小的,一定也要在家里留二年。”
许知观笑道:“等我与奶奶商量了再说吧。”
柳氏笑道:“自然该和奶奶说的。”
柳氏又服侍着知观吃了一回酒,才让丫头收了酒菜,双双睡下了。
第二日吃了早饭,柳氏亲送了知观出去,才去了后头许奶奶房里,见大媳妇江氏正和许奶奶说话,走上去给许奶奶问了安。江氏见柳氏来了,说了声“二娘来了”,柳氏见江氏也不行礼,大剌剌的站在许奶奶身侧,心里就有几分的不自在。口里说道:“你倒也来得早”。
三人在许奶奶房里坐着,说了一大会儿话,到了午饭时候各自回了房。
许家的伙食是分开的,各自从公中领了银子自己在小厨房里做。许奶奶单开一桌菜,柳氏原本随着许奶奶吃,后来柳氏添了儿子,许奶奶也让柳氏单开一桌,是抬举她的意思。许继仁许继忠兄弟二人一桌菜,后来继仁成了亲,大房里单开一桌菜。继忠时常的随着许奶奶吃,原来兄弟二人的那桌菜也就停了。现在单有三处开饭,许知观大都随着上房吃。也提过几回要把柳氏那桌菜停了,跟上房合在一处,让许奶奶给顶回来了。
许奶奶说道:“她单吃了这门些年,又让她跟着我吃做什么,我也不用她侍候,倒让她心里不自在,就是将来儿子们娶了媳妇,我也不愿意她们在我跟前死板板的站着。”
许知观听了这话,也不再提了。
许奶奶不爱让媳妇伺候,要她说来 ,屋里丫头媳妇子一大堆,也使不上她们。少年人家,拘得她束手束脚的做什么。旁人还罢了,单柳氏在背后嘀咕过几回,说许奶奶对底下人太宽了些,后生媳妇,不站规矩还成个规矩。她自家也不想想,自她嫁进许家二十来年,她也站过几回规矩。
许奶奶用了中饭要午睡,下午总有一两个时辰不见人。也只是晚饭前后她们娘们儿坐坐,说说话,就各自回房睡了。
晚间许知观下了衙,进了上房,柳氏情知是为了昨晚的事,盘算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了,约摸着许奶奶用了早饭了,才走到后面来。见江氏依旧在许奶奶房里,也不便开口,混着说了一大会儿话,午间要回后边自己院子用饭。临走前见江氏还留在那里,心里冷笑了一声出去了。
许奶奶吃了中饭,正看着丫头们做活计消食,忽然听见外面说话声,问道:“谁在外头?”
帘子一动,柳氏笑嘻嘻走进来,先到许奶奶跟前行了礼,站在一边笑道:“我想着奶奶还没睡,就过来瞧瞧。”
许奶奶说道:“大热的天,毒辣辣的日头底下走着,晒得人的慌,什么事吩咐个小丫头过来就是了。”
柳氏拿帕子扇了扇风,笑道:“今年比往年热得多,走这么几步路,也热得我一身的汗。”
许奶奶说道:“才丫头端来了酸梅汤,我因为才吃了饭,不想吃它,你吃了吧。”
许奶奶让丫头把汤端过来,柳氏接在手里,一气儿喝完了,将碗重又递给小丫头。见青黛坐在窗根儿底下绣活计,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给谁绣的,好整齐针线,比外头的强多倍了。”
许奶奶说道:“这是前日我见忠哥儿身上的荷包掉了,寻了几个他都不喜欢,让青黛给他绣一个。”
柳氏走到许奶奶身边,笑道:“忠哥儿凡百的小事从不放在心上,这荷包也不知道丢了多少个了,身边跟着的人也不大留心,奶奶该说说他们才是。”
许奶奶说道:“也说了几回,还是照旧。好在他不大出去,凡出去也是去他舅舅家,和兄弟们厮混,也没妨碍。前些日子我让人给他收拾屋子,也不知道在哪儿找出那门些零碎东西,我也没那些功夫管他,等他娶了媳妇让他媳妇管着吧。”
柳氏听了这话,慢慢说道:“奶奶这话才是。哥儿学问上是不消说的,谁家子弟似咱们家这门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了,人都说这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才有的缘分。哥儿还该有个人侍候着,也好安心读书才是。”
许奶奶看了她一眼,说道:“他的亲事,自有他老子寻觅着,我是不操心的。”
柳氏笑道:“这话我就不该说,没得儿子是爷的儿子,不是奶奶的儿子么,要论亲,儿子和娘才是真亲。”
一句话说得许奶奶也笑了,说道:“你这话让人听见了就该打嘴,难道他老子就不疼他?先前头仁哥儿的婚事,他老子成日家的寻觅,拣了多少的人家才拣中了蓉姐儿。好端庄小姐,好个样貌,公婆跟前尽孝,又夫妻和睦,谁见了不夸。”
柳氏笑道:“这都是奶奶疼她,谁家媳妇有这么清闲的,也不用整日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凡百的事情都凭她自己做主,遇见这样的人家,也是她的造化了。”
许奶奶说道:“我使着这门些丫头,何苦还让她小小年纪的一个人儿整天木头桩子一样的耸在我面前,拘束得她束手束脚的。就是你进门,我也不大让你在我跟前站规矩。”
柳氏笑道:“这是奶奶宽厚,体恤下人。”
又说了一会儿话,柳氏回去了。许奶奶见她出去了,对着青黛说道:“我见她有话要说,又不说出来,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青黛笑道:“想是屋里头待得闷闷的,过来说说话儿。”
许奶奶说了几句也就丢开了,青黛服侍着睡下了。
原来许知观并不曾和许奶奶提起柳家的亲事,而是先往京里去了一封信,向昔日同窗王照仁打听大皇子并柳延年的事。青云府离着京师也有五百里路程,往来信件也走有十来天的功夫。
柳氏几番旁敲侧击的向许奶奶打听,不见有什么口风,像是不知道的光景,问许知观,又被不咸不淡的顶了回来。柳氏心里有些着急,又不敢狠问,她家里捎来捎了几回话,柳氏见许奶奶这几日面上都淡淡的,也不敢说家去的话,只好这么僵着。
才到八月初一,大门上见一个穿着青衣的人骑着一匹大黄马,在门口探头探脑,门子问了一回,说是京里来的。门子不敢耽搁,进去禀告了,知观情知是王照仁的信,忙把人叫到书房来回话。
那人站在下面,先将信拿出来,知观问了一回话,打发他下去让人好生管待。他把信拆开,先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回,见信中所说和柳氏所言不差,知观心里就喜欢起来。
晚间下了衙,知观将那人叫进来,将回信递给他,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老爷,说我知道了。我备了几样礼物,你走时候带回去。这里有五两银子,做你路上盘缠。我也不留你,明日一早,你就起身吧。”
那人听了,跪在地下磕了头出去了。
知观进了后头,许奶奶正用晚饭,见他进来,说道:“我说你去后头了。”又吩咐丫头拿碗添菜。丫头正要出去传菜,知观止住,说道:“又添什么菜,这些也尽够了。”
吃了饭,知观将丫头遣出去,慢慢讲柳氏的话说给许奶奶听,又将照仁的信拿出来给许奶奶看了一回。
许奶奶听了半晌不说话,末了说了一句:“柳家的是妾室,怎么好与她家做亲。”
知观笑道:“我原本也不愿意,为了儿子,也没什么说的。”
许奶奶说道:“我这些日子也听了许多柳家的事,他们大房还罢了,二房很不像个样子。结了这门亲,日后亲戚来往,成个什么样子。”
知观笑道:“咱们与大房结亲,二房还搁了一层,况且是娶媳妇,又不是嫁女儿,和二房也没许多事搅缠。你我眼看着也是近六十的人了,还有几日活头。仁哥儿的事我不操心,唯有忠哥儿,我不给他选个脚跟硬的亲家,合不上眼。”
许奶奶说道:“难道和柳家结了亲,儿子日后就一帆风顺了?忠哥儿是个读书的材料,将来指不定谁指望谁,就是做不了官,家里许多的田地铺面,也饿不死他。我们也不是那一点根基没有的人家,难道要靠亲家发家。”
知观说道:“你这都是糊涂的话,谁家读书不为做官。忠哥儿的人品,以后的前途定在我之上,有个可靠的亲家照看着,不比什么强。将来若是柳家做了国戚,那日子还敢想么。”
许奶奶说道:“这都是后话,成不成的只有老天知道。我平日里已经很看不惯柳家那个样子,要是做了亲,这家里还装得下她。前头几回找我说些没头脑的话,也没理会,我就没想到她是为这事。”
知观笑道:“你看,她不好自有你管教她,后头的事我几时问你来。咱们和柳家大房做了亲,就是和二房来往,有她什么事。”
许奶奶见他一心的要做这门亲,情知劝不回他,说道:“忠哥儿的婚事我凭你做主,若是柳家的和媳妇有什么不省事的,我可不饶。”
知观笑道:“尽凭奶奶做主。”
柳奶奶听了这话,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柳氏干等了几日不见结果,心里预料这事多半是不济了,谁知这日晚间才吃了饭,就被许奶奶叫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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