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站在高山之巅,抬头看着仿佛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半轮明月,钟漓的心头不禁浮现出这句诗词。
身后的屋檐下一道清丽的身影同样看着天上的明月,人赏月、月赏人,何尝不是一种互相慰藉。
陈瑛和钟漓二人已经被关在这里月余,连带新年都是在这里渡过的。
想起除夕之夜,陈瑛眼中思绪万千。钟锦贤从山下买了丰厚的酒酿佳肴,竟是来同他们一起吃了年夜饭。之后甚至还不再囚禁他们,允许他们自由活动。
陈瑛已经断定他的真实身份,但当局者迷,钟漓如今被满腔的恨意填满,根本早就失去了往日的敏锐。
为了让她安心,钟锦贤甚至给她带来了峨眉的消息:“小麻衣如今在峨眉做客,各地有头有脸的人都跑去峨眉捐香油钱,峨眉现在可经营的热火朝天。你不用着急回去。”
钟漓如今已经尝到阴阳功法录的妙处,陈瑛选择留下来襄助他。
有这个消息,陈瑛躁动不安的心的确受到了安抚,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小麻衣如今已被肃慎的人给“偷”走了,钟锦贤当然报喜不报忧。
“而且李长君可是差点成为储君的奇女子,没有你,峨眉在她手上只会更加蒸蒸日上。”
钟锦贤这话算是给一颗糖,然后再踩一脚,意图勾起陈瑛心中的黑暗面。
然而陈瑛远比他想的要坚强,听完只是神色淡淡,没有多做回应。因为她打从心里认可这句话,但是师傅把掌门之位传给她,她就会好好守着,不会妄自菲薄。
所以纵然有除夕钟锦贤给的定下丸,陈瑛也不可能真的就一直在这待下去,她给自己设定了两个月的期限。两个月不出意外正好是钟漓功力大成之时,纵然不成,也基本已经到达临界点,这样也算有始有终了。
只是陈瑛始料未及的是,钟漓提前动手了。新年三天刚过,钟漓已经急不可耐地要找【角】决斗。
“我不想等了,我害怕自己的恨在某一天突然消失,而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情愿在我恨意最深的时候去堂堂正正做个了断,哪怕身首异处,也算死得其所。”
陈瑛没有任何劝阻,任谁像她这样日日看着一个人被痛苦折磨,也无法说出让对方再等一等的话。
“好,让我助你一臂之力。”陈瑛决然道。
钟漓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悲戚道:“陈掌门这份大义钟某必定偿还,今生还不完,来世也会记得。”
狂风吹散肺腑之言,是【角】来了!
钟漓眼中积攒的戾气突然已消,变得异常平静,他的身体也变得毫无破绽,他的剑已经接近完美,他出的招已势不可挡。
陈瑛在旁辅助,以剑封杀钟锦贤退路,让钟漓的每一剑都能完美落下。
两人首尾相连、相与为一、浑然一体,每一招都不留余地,每一招都不留对手逃脱的空隙。
然而这配合无间的默契招式,却被钟锦贤以绝对强悍的实力破解。他左手只对陈瑛做防守,右手蝉翼与钟漓的手中剑相碰,瞬息间已过了二十招。
两人的招式快得已是肌肉习惯在出招,若是哪方慢上半拍,轻则断臂重则丧命。
如此精彩的对决,若是没有观众实在可惜。突发而来的决斗,若是有观众,那只能说这些人早已入场多时,只等着好戏开场。
云京和赤瞳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枚弓弩隐在草木空隙间对准了赤瞳。另外一边有道飒爽身影手按剑柄,以待随时拦下云京的出手。
陈瑛见钟锦贤只防守自己,顿时改变剑招,围观之人眼前一花,竟同时看到三个陈瑛的身影。
这里没有神也没有鬼,陈瑛自然不可能一变三。之所以会有如此现象,全是依赖她高超的轻功。
陈瑛功法属阴,三道剑气,一道如冰雨、一道如雪、一道如霜,顿时让人如坠三尺冰封寒潭,止不住的颤抖。这正是峨眉绝招【三阳神寒剑】
为了配合陈瑛得手,钟漓手中剑突然用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招招狠毒、不留情面。
两人的配合让钟锦贤一时无法兼顾,就在此时隐在暗处的赤瞳动了!
只是他才有出手的动作,一道冷箭便破风而来。赤瞳反应异常敏锐,一个后翻躲了过去。那枚冷箭便落在他方才所站之地前方一寸处,显然非取命而是警告之招。
被盯牢的他眼见【角】有些被动,只能催促云京,“你快出手。”
按照情势来说,云京应该抽身走人才对,实际上方才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最后他觉得【角】还是有用途之地。
谁知他长剑刚离鞘,一道气贯如虹的剑气就横插进来。
云京赶忙收回打算襄助【角】的剑势回身护体,防守的同时还不忘在言语上激怒对手:“公主真是文武双全,让本世子更加心悦之。”
李长君冷笑一声,脸上尽是不屑一顾,半轻蔑半鄙夷的眼神扫的云京脸色不虞。
“看来公主不爱吃敬酒,爱吃罚酒。”云京故意用自己的剑纠缠着李长君的凤鸣剑,拉长战局,趁机说些调戏的话:“等什么时候公主入我账中来,我一定好好罚罚你。”
云京说这话完全是故意要惹李长君生气,好让她方寸大乱。然而李长君的经历传奇,又岂会因为嘴上的粗俗言语而乱了心神。
虽然不会乱了心神,但也不会任由他口无遮拦之后还好过。再度交击之刻,一股寒霜从凤鸣剑蔓延开来,顺着交锋的剑身钻入他主人的体内。
云京赶忙气走全身,让自己的身体血液再度流畅起来。然后就在这时,他的手臂突地一麻,手中长剑差点脱落在地。
不好!云京在心中惊呼大意,峨眉的这个独门剑法中了,运功后血液循环只会加速它的负面效果,全身瘫麻。他没有受到影响的左手急忙朝着李长君攒出一掌,同时丢下烟雾弹。
浓烟散尽,哪里还有他的人影,不过李长君无意现在找云京讨债,目的已成,即刻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战圈。
钟锦贤右腿往后一瞪踩住钟漓的长剑借力逼向陈瑛,蝉翼换手,绝招直取陈瑛性命。
“不要!”钟漓嘶吼道,他抽剑直接斩向钟锦贤的双腿,顿时血花四溅。
钻心的疼痛却没有让钟锦贤的刀有丝毫偏倚,看来已是势在必得。
恰在此时一道寒芒极限横在陈瑛和那把凶刀之间,抑制了钟锦贤的索命。如此危急关头,李长君的目的却不止挡下杀招这么简单,她剑柄一转,竟是从凤鸣剑里抽出一把短匕,直接刺进钟锦贤的胸膛。
三方夹击,围困其中的钟锦贤内力外放,一时竟让三人不能逼近半分。
“大势已去,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李长君沉声道,她手中又是峨眉独门剑法袭来。
眼见战局被破坏,钟锦贤突然发出最强一招——碧水翻波连环刀。他的刀法顿时像波涛汹涌的海水带来风暴,直逼着自己的敌人,陈瑛和李长君不得不转攻为守。
钟锦贤趁机一跃到钟漓面前,一掌击飞他手中的长剑,点住他的穴道挟持着他逃走,一掠已是数丈外。他不仅有着绝顶的武功,还有这绝顶的轻功。
“不能让他走!”又一道声音插进来提醒道。
赤焰出手了!然而从前从未失手的冷箭却被钟锦贤背身用刀悉数接下来。赤焰大惊,他没想到这个对手竟如此强劲。
就在此时,钟锦贤的正前方迎面而来一道快如闪电的剑气,那剑气仿佛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以至于它的杀气完全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让人无从察觉。
如此危机间,钟锦贤竟是抽回刀挡下了这一剑,只不过他的身形却被剑气冲撞,退回原地。
如此良机,赤焰怎么可能不把握,终于有一枚冷箭成功没入到钟锦贤的身体里。
本来赤焰瞄准的是心脏,但是钟锦贤却在关键时刻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改变了身形,导致这一箭只击中了肩头。
赤焰第一次对强大有了清晰的概念。当初书寒鸦使唤他的时候,曾说他可能会一箭都不中,只被他当成激将,如今看来书寒鸦只能阐述了一个事实。
但这非但没有让赤焰露怯,反而更加勾起他心中激昂的战意。他停下来,再度将弓弩对准钟锦贤,只等着发出最完美的一箭。
这点伤还不足以影响钟锦贤的动作,但是就在他调整身形的时候,突然仿佛至身于被撞击的铜钟之中,心神震颤。
世上有无色无味毒药,也有无声无息的招式。这个招式对普通习武之人不仅没有任何伤害,而且还会增加对方的功力。这个招式惩罚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魔教的叛徒。
钟锦贤体内顿时气血翻涌,引动他积压的旧伤,在奇经八脉里横冲直撞。
忏罪之掌!
钟锦贤捂着胸口,呕血道:“现身吧。”
一道如烟倩影翩然落在他的正前方,司徒烟居高临下道:“你果然是魔教的叛徒钟清元,难怪玩偶山庄会设计我夫君让我交出阴阳功法录。”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钟锦贤当然不肯承认。
“哼!当初你欺师灭祖,欲偷阴阳功法录,却被师尊在体内打入罡气。这个罡气无法驱散,纵然压制了,只要中了忏罪掌即刻就会复发。”司徒烟细数他的过往罪行时,当然还不忘杀人诛心:“钟少堡主,听到自己的仇人姓钟,你有什么感悟吗?”
突然被点名的钟漓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无法行动的他死死盯着所谓【角】的身影。
司徒烟牵制钟锦贤的同时,其他人也没有旁观。
只见陈瑛与李长君配合无间,同出轻灵十三剑,虽有七剑被钟锦贤挡下落空,但仍有五剑切切实实的打入到他的身体内,顿时让他血流如注。
不止她二人,方才一剑拦下钟锦贤的神秘人也是剑剑袭来,哪怕是负隅顽抗,内伤复发的钟锦贤依旧在尽自己的努力去拦下每一招。
无论如何钟锦贤都不允许自己就这么被围杀。他的顽强一度让在场的人深知若他想走,谁也拦不住,所以她们织就更密不透风的剑网。
就在此时,一支苦候多时迅疾如风的冷箭以非常刁钻的角度穿过刀与剑的交叉缝隙没入钟锦贤的心脏。
他的胸前衣衫顿时被染上一片血红,人也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钟锦贤深知今日难逃,突然将手中蝉翼推向空中,如同旋转的齿轮,磅礴的刀气开始无差别四射攻击。
钟锦贤左手一吸将陈瑛挟持过来,然后单掌悬在她的头顶,毫无保留的将她体内的所有真气都吸入掌中,再借由自己的身体连带自己的内力一起导入到钟漓体内。
钟漓发疯般的想要阻止这一切,可是他重伤在地,根本无力抵挡,他的脸上只能痛苦的扭曲着。
【角】究竟是谁?他为何要这么做?一个答案在钟漓心中呼之欲出,可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一瞬间钟漓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三魂七魄,直到他感到身上一重,钟锦贤耗空的身体压了下来,他才回过神来。
钟漓怎肯让他趴在自己身上,肩膀一卸钟锦贤便无力的趴在了地上,露出千疮百孔的后背。原来方才为了不让刀气打断自己的动作,他竟用身体硬吃下所有攻击。
“你......”一个“你”字之后,钟漓再难启齿,每个字都像是最厉的匕首插在他的心上。
突然不止他的心变得灼热起来,一道道如蛐蟮般的紫色脉络在他的身体上如藤蔓般蔓延,他的身体也仿佛经历着千刀万剐。
“很难过吧,钟小少爷。”司徒烟如一缕烟飘到钟漓面前,俯首道:“你受的罪陈掌门刚刚才为你受过,你该感到双倍的痛才对。”
钟锦贤面对死亡都没有波澜的眼睛里,第一次射出彻骨的寒意,在寒意之后只余下将要让司徒烟烧成灰烬的恨意。
“不妨告诉你,从一开始我给你们的阴阳功法录就是错的,你们为了验证正确性让我当场修炼,然后又急不可耐的吸走我的功力,简直是尽如我意。如今你又故技重施,我就是要让你得逞,然后到头来发现只是一场空,如何?”
多少年了,司徒烟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意,钟锦贤的反应是此时最好的配菜。
随着司徒烟的声落,钟漓的体内的全部功力竟相互抵消化为乌有,他从心灵到身体都变成了彻底的废人。
钟锦贤硬提着一口气,脸上露出痛苦的狰狞之色。
“多么失败的一生啊,钟清元,或者我该叫你行走江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司徒烟还在言语挑衅。
钟锦贤不想让她说出那个名字,哪怕已是人尽皆知,但他也不想让司徒烟此时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说出口,苟延残喘的他探出手想要紧扣司徒烟的喉咙。
重伤的他对司徒烟来说毫无威胁,他越是如此,司徒烟越要将那个名字说出来:“钟锦贤。”
钟漓耳边嗡嗡作响,他只看得见司徒烟模糊的口型,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仿佛失去了一切感知,失去了所有力气。
钟锦贤放弃挣扎,重重地倒在尘土上,仰头看着上空。是啊,想他,多么失败的一生。
年轻时被门派驱逐,隐姓埋名游荡在世间,后遇相伴一生之人,害怕过往牵连家人只能自毁容貌,妄图以此埋葬一切。
他曾想到就这么做个平凡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然而一张素白螺纹纸带走妻子的性命,他没得选择,要么死要么加入玩偶山庄。
表面上他是仁义满天下的大侠,内里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直到连带唯一的儿子都不能幸免的成为偶标,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
他一定要自己的儿子拥有天下无双的武功,拥有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的自保能力,成为新的武林盟主。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都变成了幻影。
“武林第一哪那么容易做?第一届武林盟主剑圣赢了后就下落不明,第二届武林盟主叶随风变成活死人,愚蠢的世人根本不懂这个武林是不允许第一存在的。”司徒烟讽刺道。她这话不但但是对钟锦贤说的,而是对这江湖说的。
只可惜这个道理钟锦贤知道的太晚,他将视线转到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儿子身上,艰难地伸出手,想最后一次握握他的手。
突然一道剑光划过,他伸出的手顿时被一剑切断,连带他的脑袋也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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