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里有同伴的书寒鸦却在自斟自饮。
他左边的姜宴终于熬不住,一落座就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手里还拿着半个未吃完的包子。
右边的吴业光从收徒大会结束后就一直处于神游状态。
他们的位置和前头在玄机大会那里一样,但状态却完全不同。
书寒鸦还是端坐在中间,他既没有提醒姜宴回家去睡或者去楼上雅间,也没有问吴业光在想什么。
乌云飘散,阳光破云而出,兀地响起一声巨响。
“我想好了!”木质的桌面突然被一掌拍下,顿时散成一地,使得正在梦中的姜宴因重心不稳向前栽去,幸而被一只胳膊拦住。
“地震了吗?”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姜宴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大喊道,紧接着自顾自地掐指一算,挠挠头纳闷道:“没有啊。”
刚刚还好似被夺舍的吴业光瞬间三魂七魄归位,慌忙作揖致歉:“姜兄,抱歉抱歉!莫怪莫怪!”又对怒目的掌柜致歉赔钱才消停下来。
姜宴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大难降临。”
经过这么一遭,姜宴困意已消,便关心道:“今日一直见吴兄魂不守舍不知所为何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两人虽是玄机大会初见,但因都是赤诚之人,如今已经兄弟相称,成为了交心的朋友。
其实交朋友有时候很快很简单,只要双方都足够真诚。
吴业光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我只是见参加大会的四个人为了成为玄机前辈的弟子三日来不眠不休,最终成功做出那么好的武器来,觉得有些触动也有些迷茫。”
三人重新寻了个位子落座。
吴业光接着道:“从我出生以来,我人生的目标就是继承无忧山庄,我知命却又不知命。无忧山庄一年不如一年,虽说不完全与我有关,但也不是完全与我无关。
“后来书兄来向我借剑,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安排的契机,于是放下自己的使命,也抛开父母给的约束,走出无忧山庄步入江湖。”
“之后每天漫无目的的跑来跑去,只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感叹江湖真好。直到这几天听姜兄说起那些武林前辈的英勇事迹,再看着与我年纪相仿、甚至有比我小的人为自己目标努力的模样,我突然开始问起自己,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有些人的自醒需要经历惊天巨变,而有些人的自醒或许只是因为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一朵花、一只鸟,甚至可能只是迎面而来的风。
书寒鸦去无忧山庄,诚如他对李长君所说的那样,多管闲事。
或许是说书先生总将吴业光与问天道相比,他不高兴。或许是他知道一些有关吴业光父母失踪的内情,他不愿意看着对方就这么一直被困局中。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恶劣,纯粹想看看道德标杆的无忧山庄在落寞之后,传人是否会对先祖制定的门规产生怀疑,会不会对帮助过的人产生怨怼,以此来拿他和自己比较。
然而吴业光却是那么的纯粹,纯粹到书寒鸦觉得他是否是伪装,所以才在言语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那你现在想到了吗?”书寒鸦重新给他和姜宴都倒了一杯茶。
吴业光眼睛里露出璀璨的光芒,“我现在明白了。我依然会秉承无忧山庄的信条,只不过和什么天命使命无关。我只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不会被强迫被束缚。这次不是局限在无忧山庄那个四四方方的房子内等着人找上门,而是走出来。我要天下见到我的人都能无忧。”
“好小子,人不轻狂枉少年!”隔壁桌有个大汉赞道,脱口而出之后方才发觉不妥,这不变相表明他在偷听。
几息后大汉起身遥遥向吴业光敬了杯酒,拿起桌上的刀,阔步离开。
世间的确需要多点吴业光这样的人,这样无论身处怎样的黑暗,也总有个方向会有光照过来。
说完这些,吴业光只觉得神清气爽,执起茶碗一饮而尽,他还是觉得酒不适合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找到藏叔,查出伤害他的凶手。”
从小的生活环境和教育加上后天的经历让书寒鸦已经有些五感缺失,养成波澜不惊的性子。可此时此刻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些不同的表情。
他被触动了。或者说他也一样,被这几日碰到的与他年龄相差不大的少年们的朝气蓬勃影响了心境。
书寒鸦放下手中杯盏,起身朝着吴业光深深一揖,“阿光,我要向你道歉。”
书寒鸦的郑重让吴业光有些无所适从,“书兄何出此言?”
“我曾经认为让你离开无忧山庄是为你好,所以自以为是、独断独行的去加油添火。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做主,纵然没有我,你也会很快找到人生的目标。所以还请阿光莫怪我多管闲事。”书寒鸦说完又是一揖。
吴业光再度手忙脚乱起来,“书兄不必如此!”
见书寒鸦执意,吴业光也同样对着他深深一辑,“书兄向我道歉,那我应该向书兄致谢。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但你加速了我找到自我的过程。我永远都会为能结识书兄你而感到高兴。”
一直在旁倾听的姜宴本就感触颇深,此时听到两人的对话满腔热血更加沸腾起来,由人思己,不免也自省道:“那我呢?”
“小麻衣还要问旁人?”旁边路过一人稀奇道,说完见三人气场不对,拱拱手赶忙溜走。
姜宴并不在意这个插曲,扭头看向书寒鸦,“近日来与公子同行,总觉得公子好像想要指点我什么,却始终隔着一层纸,叫我无法堪破。本想请公子赐教。方才听吴兄之言后,我觉得这个问题该由我自己去答,而不是要公子代我回答。”
与借天下的用意一样,书寒鸦就是想试探下,窥探别人内心的小麻衣是否能够守得住自我。承如玩弄人心的他又能不能始终守得住自我。这是书寒鸦恶劣的一面,他从来不否认,因为他并不需要做个完美无瑕的人。
而且他不想看到第二个像姜渊一样的国师,一言一行可以左右别人的命运,所以在若有似无地挑衅着姜宴。
可无论这几日他如何语出伤人,姜宴都未曾有过半分的急言令色,甚至还因他的挑衅而自省。对他也是有问必答,诚心以待。
书寒鸦触碰到一颗真诚的心,他知道姜宴与姜渊是不同的。姜宴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姜渊。
寒石般的心突然有了温度,或许到了这一刻,书寒鸦才真正把面前这两个人当成可以共事的朋友。
他将那一张折叠好的纸放在桌上,“我给角下了毒,这是药方,上面的药都很稀奇,若是有人寻便是线索。”
吴业光拿起药方,见上面写着药引冰棘草,便知这是个圈套。因为他听秋素素控诉过书寒鸦抢她冰棘草的事,而书寒鸦下毒在前,所以他这是以自身为诱饵。
吴业光刚想开口重拟方案,就被书寒鸦示意噤声,“这还有一些和藏谷主失踪有关的线索,你可以参考下。”
书寒鸦将几颗碎银子放在四方桌上,起身整理好衣衫走到酒楼门口。看着外面来往喧闹的人群,忍不住叹息道:“紫衣姑娘说错了,我哪里是贪玩的小孩,分明已经是迟暮的老人。”
“你准备去哪里啊?”身后吴业光和姜宴异口同声的问道。
“我和佳人有约先行一步,山水有相逢。”
大会期间书寒鸦遍寻京中勾栏乐坊除了认识了些衣服纹样刺绣手法外,不曾发现半分有关“角”“商”“徵”的蛛丝马迹。
原本以为这个组织肯定和这些**无关,却是又走偏了。
如果是比较正式的地方他倒想到一个,那就是南粤神乐门,这个门派里面人都是双修武器和乐器。
或许这只是障眼法。印章的查探也还没有结果,但无论怎么样,这个组织背后的势力肯定不容小觑。从安全考虑,吴业光最好不要涉及其中,但如今他已经坚定自己的想法,就该迈出第一步。
告别二人,书寒大摇大摆地又来到素衣阁,“唐掌柜,我要一套能够配得上我这枚玉佩的衣衫。”
那是半枚龙跃玉佩,和当初罗清廉向唐掌柜出示的正好凑成一对龙跃凤鸣。
唐掌柜赶忙将他请上楼,“东家,主人来了。”
罗清廉停下手中的动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吧,您老人家这次又有何吩咐?”
书寒鸦佯怒着教育起来:“说了多少次,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怎么可以这样对客人?!”
“您还是直说吧。”罗清廉拱拱手。
“我要你帮我保护两个人,吴业光和姜宴。”
罗清廉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们是杀手,不是保镖。让我们去战场上保家卫国就算了,毕竟我们自己也有家人,希望生活的土地平安无事。但您别太过分,您不如直说,您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钱,我们全国摆在面上的商铺凑凑总能还的清。”
“五万两。”书寒鸦报了一个数。
“五万两不用凑,我现在就能给您,麻烦您尽快回组织完成继任事宜。”罗清廉说着话已经摸出钥匙准备去开柜子。
“黄金。”
罗清廉倒吸一口气,“您觉得我们撅了您重新选个首领如何?”
“我觉得行,反正我还没接任。”
罗清廉捂着胸口痛心道:“你先说说这钱究竟怎么欠下的。”
“请妙手鲁班做事。”
“妙手鲁班不是早就洗手了吗?”罗清廉有些怀疑。
“所以才花了十倍的价钱请他,毕竟这活可不好干,搞不好就得掉脑袋呢,你还不让别人死前多摸摸金银财宝吗?”
这话说的罗清廉哑口无言,他顺了顺气,指指门口,书寒鸦立刻心领神会。
楼下的唐掌柜已经将衣衫备好,书寒鸦毫不客气,当即换上。
“唐叔,四海镖局那边怎么样?”书寒鸦顺便了解下情况。
唐掌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给了石玮您无罪和那四人有罪的答案,赚了二百两。”
劫镖的确不是书寒鸦干的,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土匪。
“啧啧,罗清廉真是会赚钱。”书寒鸦戏谑一句,大摇大摆的离开。
等他走远,坚持目送的唐掌柜才返回二楼汇报账目。
“他欠债那么多,您还给他挑那么好的衣衫?”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衫,罗清廉心在滴血。
掌柜解释道:“可我见主人的衣衫已经有些旧影响形象。而且他付了钱。”
“那也是我们的钱!”
掌柜听到算珠散落的声音,赶忙一溜烟跑下楼。
“希望国都衙门给他关上一辈子,别出来祸害人了!”罗清廉口是心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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