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宴家在国都城外不远的郊区,两层的楼房,青砖红瓦上已经留下岁月的斑驳。坦白说一点不像曾经是闻名天下的国师住过的地方。
姜宴家没有院落,家中的大门敞开着,内里陈设一览无余。总共也没几件陈设品,大多是木雕。与一般人家大堂待客不同,姜宴家的大堂已经变成了木工房。
书寒鸦在门外唤了两声姜宴的名字,见无人回应,便径直走了进去。
堂内右手边有一排手工展示柜,上面摆着不少木头雕刻的人。书寒鸦走近一看都是熟人,有吴业光、墨羽、秋素素,还有他在武当碰到的那三个少年,甚至居月白都有。
姜宴的手艺超群,他们或坐着或站着、或饮酒或舞剑,栩栩如生。只不过不知为何居月白的脸没有刻上去。
姜宴听到自己名字的第一遍还以为幻听,直到第二遍才匆忙收拾下从楼上下来。
阳光洒在木架前优雅挺拔的背影上,只一眼姜宴便认出来人的身份,若是从前他必定热情地迎上去,然而此时他却站在楼梯暗影下未动。
书寒鸦听到动静,回过头见他踌躇在原地,笑意当即爬上眼角眉梢,率先打起招呼:“小麻衣,别来无恙啊。”
姜宴失神的双眼这才聚焦到一处,闪耀起光芒,他提起长袍匆匆下楼,“公子何时到的,我竟没有察觉,失礼失礼。”
书寒鸦指着桌上的食盒,“独自用餐实在无聊,想找个朋友一起。”
姜宴的朋友并不少,架子上摆的几个他认为都是。姜宴自然想和书寒鸦当朋友,可他们结识至今,书寒鸦对待他的态度都是时亲时疏,以至于面对他的时候自己心里有根弦始终绷着。
故而方才乍见到书寒鸦的时候,他没有动。但当书寒鸦对他露出善意真诚的笑容时,他马上就扑了上去。如今又听他称呼自己为朋友,顿时心神荡漾。
这声“朋友”的认可对混沌阶段的他来说份量有千斤重,比过去他听到的所有肯定还要重。
姜宴只觉得最近变凉的心开始有了温度,主动提起食盒,请道:“屋内凌乱让书公子见笑,请随我来。”
二楼倒是整洁很多,书房和卧房是整个打通的。姜宴解释道:“家中只有我一人,这样方便点。”
他领着书寒鸦继续往前走,前头还有一个卧房,尾间便是用饭的地方。
“我平时在家中的时间并不多,所以都没有生火做过饭。地方小了点,还望书公子莫要见怪。”
书寒鸦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览无遗的大片田地,山明水秀、袅袅青烟,赞道:“用餐时有如此景色衬托,比丰乐楼要风雅千倍万倍,怎会见怪?”
姜宴的心情顿时更加明亮,问起书寒鸦最近的行程。
书寒鸦有点意外,小麻衣不是无所不知,怎么会问起别人。但他并没像过去面对姜宴时话语中带着三分攻击性,而是将近来的行程仔细说上一遍,姜宴听的聚精会神。
书寒鸦复盘完自然礼尚往来,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最近对手工感兴趣,都在家里刻人偶。”
提到这书寒鸦自然不忘问一句:“居月白的人偶为什么没有脸?”
“那是秋姑娘要求的,她想要一个没有脸的居道长,因为她没有见过,不想因为别人的雕刻而产生错误记忆。不过纵使叫我刻,我也是刻不出居道长的一分风采,倒不如现在这样更妙。”
这事像是秋素素能干出来的,书寒鸦没有细问,道出此行的主要目的:“我想了解下同乐一百年至今天下发生的事,不知你这里有没有记载?”
姜宴连他用途问都不问,便引他去看,“这些我都有记档,公子请跟我来。”
姜宴的书房里有几口新制的大箱子,里面摆满了手记,都是姜宴这么多年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如今全都被搁置起来。
他从荷包里拿出钥匙打开第一口箱子,很快从里面找到书寒鸦要的资料。书寒鸦道谢后,便在一旁看了起来。
上面记载着同乐一百年,朝廷立储提上议程,各皇子开始游走。贤王李倾和瑞王李严打起擂台。
李倾有当时的武林盟主叶随风助力,在边关防御上甚有成就,得到一众武将的拥戴。
李严有开国功臣谷家后代,号称鬼谷再世的谷雨临支持,得到朝中大多文官和世家的支持。
同年国都外极富盛名的观音庙突遇大火,一夜之间全庙五十余口全都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同乐一百零一年,同乐帝将皇位传给更得民心的李倾。李倾即位后,并不计较李严一派曾经的所为,依然官留原职。
不久河间府告急,叶随风号令武林盟群侠前往沙场护国。
但从来江湖庙堂两不沾,一次两次心中侠义之情尤在,时间长不免有人打起哈哈,武林盟形同虚设。最后唯有零星几派与他同去抗敌。
那场战斗虽胜利,武当却损失惨重,从武林的泰山北斗之位跌落下来。长风镖局和峨眉也受创不小。后叶随风失踪。
两年间,李倾多次微服私访,遍寻叶随风下落无果。因缘际会结识江湖女侠书绝音,与之相爱,后带回宫中封为元妃。
同年,素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李倾却以对元妃不敬的理由将文人墨客推崇至极的谷雨临打入大牢,传旨不得探监。
同乐一百零四年,元妃在宫中生下皇子,皇子李寒律满月即被册立为太子。
同乐一百一十一年,元妃带着七岁的太子逃离皇宫。
同乐一百一十三年,李倾病入膏肓,然太子却毫无踪迹,顿时国本不安。很快瑞王李严一党把持朝政,李倾死后李严继任。
李严继位后改年号为万乐。其膝下有一女嘉乐公主,天资聪颖身负大才,童言无忌要做太子为李严分忧解难。李严将谷雨临无罪释放,封为李长君的太傅。
然古来只有龙在上,男子为天,如何能真的允许一个女子拥有至高的权利,掌握天的命运。朝中大臣争论不断,反对派一直要求李严广纳后宫繁衍子嗣。
万乐一年,无忧山庄的庄主吴修齐与夫人无故失踪,全武林助力寻找,后经证实云游他方,传位给长子吴业光,无忧山庄自此开始走下坡路。同年,大侠岳翎失踪,神偷赤瞳收手。
次年,国师姜渊断十六字箴言:女子为储,大厦必倾;后位空悬,朝局不稳;刘女凤凰相,真龙入凡尘。朝堂上争论不休,皇后郁郁而终。李严迫于压力,不得不立刘女为后。
万乐三年,李长君前往峨眉为母清修,实则因凤争龙辉之说。同年年底刘皇后诞下太子李朝熙。国师姜渊自此失踪。
万乐四年,钟家堡在江湖上起势。霹雳堂堂主雷傲霜的丈夫暴毙死亡。
万乐六年,李朝熙被封为太子,谷雨临再度被封为太子太傅。
万乐七年,墨老将军因旧疾在军中离世。肃慎自此多次攻击边陲、勒索金银。
万乐九年,书齐天连中二元,玄机老人制作出长枪鸿俦,四海镖局金身被破连失两趟镖。
万乐十年,书寒鸦入世挑战丘黎,大理王在国都被杀,居月白入世,随墨家军遏止了肃慎大军的进攻,玄机老人开玄机大会。
这些往事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书寒鸦有些还是比较清楚,但有些纵然宫中也有记档但都不如姜宴的详细,他只是在重要的事件上停留,要不然光那些死亡名单他就能记一天。此时不得不再度感叹姜宴真乃奇人。
将手记收起来,书寒鸦问一直等候在旁未显出丝毫不耐烦的姜宴:“这三箱东西是不打算再示人了吗?”
姜宴迟疑地点点头。
书寒鸦什么都没说,将手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锁上箱子后将钥匙递还给主人,拜谢道:“今日幸得这些手记,揭开众多疑点。如此重要的东西,需得保管好,来日没准还用得上。”
姜宴心神一动,哑声问道:“公子要走?”
“嗯。时间紧迫,我得赶快去把未完成的事做完,免得我母亲赶来抓我回去。”
见姜宴面露疑惑,书寒鸦狡黠地眨眨眼,“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过纵然她不来抓我,冬月我就要加冠,也得回去。”
这可真是连姜宴这个小麻衣都没有算到的事,不过任谁也无法想到书寒鸦有如此相悖的一面。
姜宴不禁脱口问道:“公子不怕母亲伤心难过吗?”
书寒鸦粲然一笑,“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相信有一天我的母亲她会理解的。”
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有时候想去的地方未必会有人同行,有时候想做的事情未必会有人能理解,所以有知己好友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姜宴,你就是你自己,永远不要失了希望和信心。”
姜宴垂下的眼眸猛得抬起来,他难以想象如此直白正面而又富有情感的话是从那个总是含沙射影心机深沉越不让自己情绪外泄的人口中说出的。
书寒鸦笑着挥挥手和他告别。
他现在又是一个人了。于是说不害怕孤独的人开始怀恋曾经与朋友携手同行的日子。可惜有些事情注定是要自己独自去完成的。
就像姜晏对未来人生的选择一般,只有他自己去想明白,其他人不能干涉分毫。
天大地大,擅长易容的书寒鸦若是真心想躲起来一段时间不让人找到,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这件事不是他躲过这一阵子就能了的,他需要主动迎上去。
何况和强者较量越退输的越快,只有争分夺秒、斤斤计较的一方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书寒鸦先是去最近的少林寺寻找有关“富贵掌中求”薛蒙的线索。此时他不再是白云寺小道士的模样,而是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
拙庵性成不在,说是早两日便启程去天竺会佛友,一个月后方回,还真是不巧。
少林的长老问他何事,书寒鸦便问起薛蒙求医的事。
“当年薛施主是为了追查他的结义兄弟岳翎的死因才受伤的。”
“多谢。”书寒鸦主动提议道,“听闻之前藏经阁失火导致很多经书烧毁,拙庵主持一直往返天竺寻找原件拓本带回,不知如今还少哪些,晚辈有一些私藏,若是能用得上可以赠送。”
一听他有烧毁的经书,长老激动不已,当即拉着他去看记档,倒确实有不少天竺佛国的拓印件。
在少林耽搁一日,书寒鸦辞别长老,乘着晚风快马加鞭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寒刀门。
路上书寒鸦串联下线索,岳翎的“蝉翼”在【角】手中,他可以肯定。除了那把刀没有任何其他刀能配得上这个名字。薛蒙既是为了自己的结义兄弟报仇又怎么会替【角】所在的组织卖命?
要么他是追查线索到这个组织卧底进去,伺机而动。要么就是他因玩偶山庄的实力而妥协了。
只可惜他人已死,没人知道他的想法,而他的想法也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书寒鸦已经知道岳翎的死因。不过若是知道薛蒙藏在哪里,没准能再拉开一扇门。
这个事情书寒鸦早就飞鸦传书给罗清廉,只是还没有结果,藏的有够深。
寒刀门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红水河畔,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当书寒鸦风尘仆仆的赶到时,却连门都不让进,少林寺好歹还给他安排一顿素斋。
“门主闭关,谁都不见。”接待的语气非常不善。
书寒鸦却依旧好脾气的问他:“刀门主要闭关多久?”
“不知道。你要是有事过十天半个月再来碰碰运气。”接待敷衍道。
刀九霄又不是什么仙子下凡,十天半个月书寒鸦可不愿等。他点了接待之人的睡穴,然后伪装他的模样开始在寒刀门内走动。
经过半天的查探,书寒鸦发现了刀九霄闭关所在,就是在寒刀门后山一个朴实无华的山洞里。
书寒鸦半只脚刚踏入山洞口,顿时一阵不好的预感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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