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外尝到甜头的吴业光已经开始呈现醉态。开封的酒若是倒掉实在可惜,他便将剩下的酒朝缓步而来的人丢了过去。
书寒鸦稳稳接住,当即仰头痛饮。琥珀色的酒从盏中缓缓流入口中,醇香四溢。
吴业光起身理了理衣衫,他虽有醉态,但身形依旧稳健,缓步走到书寒鸦跟前问起要紧事:“兄台打算什么时候去和问天道比武?”
书寒鸦放下酒坛,答道:“现在启程,总需要几日的。不知庄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吴业光看着无忧山庄老旧的大门,少有的露出茫然之色,摸摸脑袋道:“无忧山庄的镇庄之宝已经借出,我啊,可能真要做菜农了。”
福伯倒是的确种了不少菜,吃也吃不完,去卖正好。
“一把空余名头束之高阁的剑又怎能称得上无忧山庄的镇庄之宝?庄主言重。”书寒鸦不置一词道。
吴业光眼睛里再次迸发出奇异的光芒,心中不禁探究起来。面前这个人虽然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但心思却异常深沉缜密。他的言语中处处是陷阱、处处在试探,可为人处世却豁达豪迈。
仿佛天大的事情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仿佛所有的功名利禄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吴业光喜欢他,想交这个朋友。
“何况剑者不一定非要有剑。”书寒鸦补充道。
吴业光明白他的意思,方才自己不就是手持利刃却败给无剑之人。
“真想去江湖里走一走。”吴业光慨叹道。
“有何不可?”书寒鸦反问,“这江湖去的时候未必自由,但是想进的时候却是简单。”
从来神采飞扬的脸上罕见露出几分忧伤,吴业光解释道:“我爹娘出去云游,留信让我二十岁之前不准离开无忧山庄,我想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书寒鸦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若是等待无用,不如主动出去寻找。再者你现在有必须要入江湖的理由了。”
“什么理由?”吴业光的脸上又绽放出流光溢彩。
书寒鸦向他晃了晃手中的剑,吴业光顿时豁然开朗。他吹了声口哨,很快从山庄拐角跑出来一匹骏马,冲到他面前用干净柔软的头往他怀里蹭。
“别闹!”吴业光忍不住格格直笑,抚摸着骏马黑色柔顺的毛发,下定决心道:“长这么大我天天就在山上和国都两点一线,你说的没错,是时候出去见识见识山外的山、人外的人了。”
“可有方向?”
吴业光想了想,“没准会去趟元城,那里的熟人总会请我喝杯茶。没准之后会去武当,早想领略江湖中人以武会友的情景,也顺便看着你,免得丢了我们无忧山庄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
书寒鸦从怀中拿出一本手册递给他,“这是我出行至今一路上记录的美食美景,可供庄主参考。”
“如此甚好!”吴业光接过来只是草草看了一眼,顿时露出期待之情。
他提起剩下的一坛酒翻身上马,临行前朝书寒鸦咧嘴一笑,抱拳道:“书兄,后会有期。”
天底下怎么会有客人还在,主人竟策马而去的?可偏偏这位客人非但不介意,眼中更满是欣慰之色。
金色夕阳洒在少年远去的背影上,为他渡上一层绒光,是那么肆意洒脱,这样的少年多好!幸好无忧山庄最宝贵的东西还没有丢!
提着包裹急急赶来的福伯只看到一道残影,不禁连连叹气。
书寒鸦出声询问:“前辈何事烦忧?若有在下效劳之处只管开口。”
“早知有这一天,竟没想到这么快。老朽代小庄主谢谢公子。”福伯深深躬身拜谢。
书寒鸦扶起他,“谢倒不必,一切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纵然没有我,这里也不可能永远困得住他。”
“哎!这孩子,怎么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跑了?都还没来得及叮嘱他出门在外忌好奇与己无关之事、忌插手旁人的纠纷,还有千万不要与人交恶。”福伯这么一说,再待不了片刻,急切道:“哎呦!我得赶忙写信托岚当家给我送去元城,还有行李。”
听着福伯的絮叨,书寒鸦露出几分笑意,“这些恐怕前辈说了也是无用。他有自己的度量,哪怕吃亏也是自己选的。何况若要他吃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是。”福伯急切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方才的念头尽消,转身缓缓往庄内走去,嘴里嘀咕着:“葡萄架该整整了。”
“这件事晚辈倒可效劳。”
歪歪扭扭的葡萄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它们全都挺立在那里,狂风难侵。书寒鸦满意的拍拍手上的泥土,处理好之后便不再多留径直下山。
与来时的步伐不同,来时他尊重无忧山庄的历任庄主所以他一步一阶梯而来。去时他祝福无忧山庄的现任庄主可以获得自由,所以他的步伐也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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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芳菲,百鸟争鸣,如常一日却现不平常之事。
万岁山山脚的官道旁凭空出现一个摊位,摊位上有个空口箱子,正面红漆木上用端正的馆阁体写着“踵武前贤、日行三善”八个金色大字,异常亮眼。
说书先生正蹲在旁边吃着时新的枇杷,嚼食的空当挤出一个问题:“旁人都日行一善,怎得你就日行三善?”
“在下还未问先生为何要跟着我。”一早书寒鸦从丰乐楼出来,这说书先生就大摇大摆地跟在他后面,毫无遮掩之态。
说书先生从面前的果篮里拿出一个枇杷递过去,在书寒鸦拒绝后,收回接着吃了起来,嘴里含糊其辞道:“当然是为喽说书啊。”
“先生不妨先吃好。”书寒鸦提议道。
说书先生囫囵吞枣吃完后道:“我是说为了打探你的来路。现在江湖上的人都很关心你的来头,只要跟着你哪怕只是汇报你一天的吃喝拉撒,都会有人愿意听。”
“......”
“你那个小册子不如展开说说?”说书先生凑过去打探道。
书寒鸦斜睨他一眼,“先生不是早就已经知晓,又何故多此一问。”
说书先生踉跄一下差点摔倒,他想含糊其辞而过,但在书寒鸦那双仿佛看破一切的眼神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哎呦。”说书先生突然捂着嘴巴哀叫起来,竟是装作咬到舌头蒙混过关。
书寒鸦并不在乎他的演技差,继续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一队人马整齐有序而来,为首王晴岚不偏不倚的将马停在书寒鸦的摊位面前,拱手道:“公子真是有缘,长风镖局正好去送你的镖。”
书寒鸦看她此次押镖一共配置十人,基本都是武功不差的中年镖师,眼神锐利一看便知经验丰富。看来王晴岚很清楚,这次押镖成功与否干系重大。
书寒鸦起身朝她回礼,“祝岚当家旗开得胜。”
“多谢公子!”
等长风镖局的人马走远,说书先生才探出头来,看着满目尘烟,好奇道:“这把破长枪你要押给谁?”
“元城的居月白。”书寒鸦满足他的好奇心。
“居月白是谁?”说书先生茫然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人?”
“这世上的新鲜事先生也未必尽知。”
明晃晃的挑衅,可偏偏说书先生轻而易举就上当,“我知道一桩新鲜事,你必定闻所未闻。”
“奥?愿闻其详。”书寒鸦做了个请的动作。
“前来朝贡被圣上留京过年还未离开的大理王在几天前离奇死亡,任凭国都衙门与箭察司怎么追查都毫无线索算不算得新鲜事?”
书寒鸦来了几分兴致,“算。不知现场如何?致命伤是什么?”
“一种极厉害的掌法。没有一丝外伤,然而五脏六腑却全部被震碎。打斗痕迹不大,据箭察司判定,大理王只出了三招。”
书寒鸦有些意外。大理王是大理金门的亲传弟子,又久在沙场身经百战,竟然这么干净利落的被解决掉,杀人者该是怎样的水平。
“我听说大理王的剑法不差,曾与武当问天道切磋过,难分胜负。如何能被人三招毙命,莫不是有什么内情?”书寒鸦有些生疑。
说书先生当即反驳:“大理王剑法是不差,但与问天道相较还是不够格。后者可算得上当今武林第一剑。当初比试不过是问天道卖他面子,点到即止,谁人不知?”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又有几分不屑,书寒鸦没想到他还是问天道的信徒,眉目微挑,反问道:“你倒不觉得问天道是武器占便宜?”
说书先生“哼”了一声,“无忧山庄的少庄主也拿着一把同样不相上下的剑,却让百年基业毁在他手中。可见一个人若是真的厉害,纵然拿着是根木头也能力战群雄。一个人若是不厉害,纵然拿着如来佛祖的舍利子也只能打弹珠。”
对他的偏驳之辞,书寒鸦不予置评,因为他相信入世的吴业光必定会让所有人对他,对无忧山庄刮目相看。
说书先生突然想到一桩事,“我听掌柜说你昨日让他凌晨就给你准备好吃的,那天又让我帮你弄两坛好酒,你把这些带上无忧山庄为什么?莫非你们认识?”
书寒鸦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得一脸无害,“我来借天下去与问天道比武啊。”
“......”
“你这人......与人交谈处处陷阱,你肯定没有朋友。”说书先生气得面红耳赤。
书寒鸦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说书先生兀的跳起来,提起长袍边踉跄着跑开边回头冲着他极力拒绝道:“谁要和你这种小孩做朋友,出门在外惹祸不要说认识我!”
书寒鸦没有理会他欲盖弥彰的行为,拿出竹笛吹奏起来,随着一阵短暂急促且诡异的乐声响起,空中出现只体型巨大的苍鹰盘旋。
苍雁本打算落到自家主人的肩头,但书寒鸦见其嘴里竟叼着个野物,便用笛子将它隔开,敲打它的额头,“你这样如何传信?”
苍鹰扑打着翅膀,嘴里又呜呜呜的叫了几声,全无半分雄鹰之姿。
“若是办的不好,我就把你烤了吃。”书寒鸦将半枚丹药装进信桶里绑在它的右脚,又将另外一个信桶绑在它的左脚,然后拍拍他的羽背。
很快苍鹰翱翔消失于天际往元城而去,那里战乱不休,希望计划能顺利进行。书寒鸦暗思完算算时间差不多,开始给问天道写战贴。
【闻君剑法超群,三月十五晡时之刻前来讨教,无忧山庄天下为注,君素雅达,必不会让在下无功而返。书寒鸦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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