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异样的秋素素当即勒紧缰绳急急停下来。
“怎么了?”吴业光关心道。
“不对,书寒鸦的态度不对。按照往常,我说我认出居月白,他必定会敷衍一句‘秋姑娘眼光果然锐利,这么深沉的爱一定不会看错’,绝不会像今日这样斩钉截铁的否决我。”
秋素素模仿书寒鸦说话时,将他那份精致的敷衍演绎的淋漓尽致,惹得吴业光忍不住笑出声。
但秋素素却笑不出来。想到李长君说的有关两人的事,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若她看到的真是居月白,那书寒鸦这是故意把她支开。
秋素素虽从未用身份仗势欺人过,但她毕竟背景在那,别说一般地方,就算是皇宫她也能来去自由,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玩偶山庄!唯有这个地方不买她的账!
想到这里秋素素哪里还敢耽搁,急色道:“吴庄主,我还有事,不能与你同行,抱歉!”
虽是紧要关头,但和不想牵扯她的书寒鸦一样,秋素素也不想牵扯吴业光进来。
吴业光虽一头雾水,不过他无所谓一人行还是两人行,“秋姑娘尽管去忙自己的,万事小心。”
“吴庄主也是。”秋素素即刻调转马头朝国都方向去。
一路疾驰,哪怕衣衫已经满是污垢、哪怕大腿已经火辣辣的痛,她都没有停下来过。当她满心只想着追赶上居月白的时候,偏偏有人挡住她的去路。
先前在峨眉被她教训的几个男人带着一队人马拦住她的去路,要来报当日之仇。
“秋姑娘,别来无恙。我们明面上虽不敢动你,但这里没有旁人,你出什么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秋素素此时哪有心情和他说废话,长鞭直出如灵蛇出洞,迅速在这些狼狈为奸的挡路者中间游走,顿时哀嚎声一片。
但她到底是一个人,对方这次带来的都是练家子。她本身心急如焚又一直被挑衅,很快手中就乱了章法,一个不查被那个世家子从后环臂扣住脖颈。
“秋姑娘别乱动,小心这冰肌玉骨上留下疤痕可就不好看了。”世家子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沁香,“等会随我回去,本公子会好好怜爱你。”
“哼。”一声冷哼传来。
“什么人!”世家子怒骂道.
回应她的是凄凉鬼魅的乐声,秋素素顿时脸色大变,她记得这个乐声,她曾在母亲死前听过。
那悲伤骇人的乐调忽的一转,变得舒缓平和,让人听得不禁放松下来。
很快秋素素圆瞪的双眼便内敛起来,渐渐失去光泽,神情冷漠的像是冰山雪人,没有生气。
她冷淡地看了眼还挂在她身上的世家子,内力外放,那世家子当场被震飞,跌落在地之后竟是当场没了气息。
其他人见状,全都一同出手。
现在的秋素素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再出手,长鞭的威力锐不可当,带着冰封三尺的寒冷瞬间将所有的打手都凝结成冰,冰融生命止。
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翻身上马缓慢的向乐声的方向寻去。
穿过重重迷雾,一座若隐若现的古朴宝塔前已经有人在等候她。
紫衣恭请道:“楼主等候您多时。”
“可惜你还是没能离开。”秋素素平常说话清脆甜美,但此时的她声音却如三尺冰冻,寒冷刺人。
紫衣不禁打了个寒颤,“入了落黄泉的门如何能想走就走?”
听到动静,南柯也亲自出来迎接,“欢迎来到落黄泉,掌灯人。”
秋素素和掌灯人,谁又能想到纯良无害活泼天真的秋素素竟是玩偶山庄的掌灯人。
当南柯看到她装扮时不禁有些恍然,一瞬间以为面前的还是秋素素,虽然她们共用着一张脸一个身体,但过去南柯始终把她们当两个人,他分的很清楚。
迎着南柯探究的目光,掌灯人利落下马,将缰绳交给紫衣,毫不避讳道:“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你在为自己悲伤,也看到你在同情我。”
紫衣赶忙收起目光垂下头,接过她的马儿,恭敬地请她进去。
南柯嫌弃的和她隔开几步,“您真不考虑先洗漱下吗?放心吧,居月白一时半会死不了。”
掌灯人无神的目光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他与我何干?你是在试探我吗?”
“不敢不敢。”南柯冠冕堂皇道。
“那就麻烦带路。”
落黄泉所在地的山崖边有一处天然温泉,南柯毫不避讳地目送她进入。
明知道身后有一道如狼似鹰般锐利的眼神,掌灯人却毫无在意地在那双探究的眼睛前,脱下披风、小袄、中衣乃至亵衣,随后她光洁的冰肌玉骨竟仿佛融化在这山林的雾气中,好似是雾中精灵。
温热的泉水侵蚀寒凉的体魄,掌灯人再回首,身后已空。早在她开始动手脱中衣的时候,南柯已经转身离去。
鼻间的草木香让掌灯人变得更加沉寂,她闭上眼睛蓄养心神。
约莫半个时辰后,洗去一身疲乏的掌灯人从池中出浴。大腿内侧依旧火辣辣的疼,她却毫无痛觉似的涂上金疮药,然后用纱布缠好,穿上紫衣准备的衣衫,收拾妥当方才去找南柯。
这座塔外表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里面却纤尘不染,别有洞天。
第一层供奉的是释迦摩尼像,两旁的木架上摆满经书。每一本都是南柯亲自去各个寺庙抄来的,有的甚至是来自西域。
这里的杀手若是杀人后感到心中不安,便会来这里诵经念佛。让杀手拜佛是多么一件难为人的事,可南柯偏偏如此,于是念佛念的头昏脑胀的杀手变得更需要发泄,最后又出去执行新的任务。
掌灯人心中无佛自然不会参拜,她对这些经手也不感兴趣,径直就往二楼去。
第二层供着的是孔子像,墙上画着儒学里有关“仁、恕、诚、孝”的故事。但实际内容与儒学里的思想却完全相悖。
“仁”是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恕”对手无罪,便是判自己死刑。
对他人“诚”实结果只会遭受他人的欺骗。
“孝”顺不值得孝顺的人,只会让你一生被践踏。
第三层供着的是老子像,道家讲究的是道法自然、无为而治,而这里写的却是:要么征服自然,要么成为自然的粪土。无所为或不为皆为无用之人,无用之人不该存活在世上。
第四层却是什么都没有,也许是还没来及增加,也许是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归于虚无。
落黄泉的建造风格几乎是复刻无日升的,只是所题之字完全相反。
掌灯人穿梭其中,每一幅图每一个文字都从她眼前闪过,却不能动摇她的心神分毫。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私下见面,掌灯人。”南柯半倚在高位上俯视着她。
“有事直说。”对于南柯的一再言语冒犯,掌灯人的语气依旧冷漠不掺杂任何情绪。
“您很急,赶着去救居月白?”南柯还在试探。
“他的死活与我无关。”她仿佛真的是一个行尸走肉,没有喜怒哀乐。
“奥,他上次打伤您,难道您不想讨回来?他对您可是丝毫不留情。”南柯煽动道。
“除非有【宫】的指示,否则我不会擅自行动。”
“你还真是忠心。”看似玩笑话,但南柯语气里却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较真。
“若是找我来只是为了闲聊,那我便离开了。”掌灯人下了最后通牒。
南柯收起眼底的探究,认真道:“找掌灯人来自然是正事,我抓到陈承辰的女儿了,但是【角】要求我将陈瑛交给他。我任务已经完成,若是【角】把人弄丢了可不怪我,为防止产生歧义,请您来做个见证。”
“她在哪里,何时交易?”掌灯人没有提出异议,显然在玩偶山庄不是第一次发生过这样交易。
“密室呢,等【角】来我们一同去。”正事说完,南柯又不正经起来,“老实说我一直在怀疑您真的只有二十岁吗?是不是吃了什么永葆青春的丹药。明明几年前您已经就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竟然丝毫未变。不,好似更显年轻。”
“这个问题可以等你活到三十岁再问我。”掌灯人口中难得的反击之词,可观她神情却丝毫没有挑衅之意,仅仅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之后无论南柯再怎么挑起话题,掌灯人都闭口不言,最后甚至环臂靠在大殿的柱子上假寐起来。
钟锦贤是在傍晚时分赶来的,只说了四个字:“人在哪里?”
“下层密室。”
铜墙铁壁的密室之中,唯有看不见摸不到的空气在流动,陈瑛缓缓睁开眼睛,却是一片黑暗。
身处危局之中,陈瑛甚是谨慎。她屏息宁神,确定只有自己一人后方才施展动作,意欲冲破穴道,却发现自己内功被锁。
无法运功,也不能动,陈瑛只能伸出手慢慢摸索此处。墙壁传来冰冷的触感,她没想到此处竟是以精钢为壁,若是不知道暗门,饶是武功再强也无法离开。
陈瑛用手将此处摸索了一遍,最终除了墙壁其他什么都没有,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等待是漫长的,陈瑛的思路在等待中渐渐清晰起来。她端坐黑暗之中,知道这人暂时不会杀自己,否则也不会弄这么大的阵仗。
她现在心中唯一担忧的便是峨眉会不会遭到不测,李长君会不会有危险。
黑暗之中人的所有情绪都会被放大。所以有人喜欢在黑暗中缠绵,有人喜欢在黑暗中吐露心情,有的人则喜欢在黑暗中折磨人。
这种情绪对现在的陈瑛来说有弊无利,所以她开始口诵道经、安抚心神。
将陈瑛关起来的南柯正是如此想法,他在消耗陈瑛的意志,意图击溃她的心理防卫。
陈瑛一直在调整自己的情绪,用各种方法来应付不由自主而生的恐惧。突然她想到钟漓赠予的内功,尝试修炼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闻头顶传来一阵响动。陈瑛赶忙停下来,她没想到这门功法竟这么玄妙,在内功被锁的情况下,还能在体内走奇经八脉。
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陈掌门真是临危不乱、心志坚定,吾辈楷模啊。”
陈瑛抬起头对上一双勾魂媚眼,她实在难以相信这双眼会长在一个男子脸上。她的目光下移,落到男子腰间彰显身份的玉佩上。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落黄泉的泉主。”陈瑛问道。她平时很惧怕和人打交道,可是在绝对的敌人面前,她却有着异常的冷静。
南柯掖掌赞道:“没想到陈掌门天天隐在峨眉不出,也有这等见识,看来咱们的公主对你真是毫无保留,什么都告诉你。至于目的么,很快你就会知晓。”
与陈瑛简单叙话后,南柯侧身给身后二人腾出路来,“人我交给你了,掌灯人替我作证。”
掌灯人点点头,钟锦贤越过南柯上前拉起陈瑛手臂,毫不客气的将人领走。
一离开落黄泉的密室,除了先前钟漓传授的功法,陈瑛感觉到她自己的功力也在一点点恢复。这个时间点太微妙,她不敢轻举妄动,任由钟锦贤像提线木偶一样提着自己离开。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南柯提醒道:“掌灯人,居月白要去咱们的根据地了,您还不回去处理吗?”
“国都【宫】和【商】都在,不会有失。”掌灯人不上他的当。
“【宫】曾向我索要霹雳子,我以雷慕全数献给【角】为由拒绝,那【宫】自然会动用霹雳堂的关系,正统火药威力可非比寻常。你真的不担心居月白化成炮灰吗?”
脾气再好的人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挑衅,就算不生气动怒,也会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拂袖而去。可掌灯人如同行尸走肉般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如你所说,报了他伤我之仇。”
南柯笑意盈盈,“没想到掌灯人也会开玩笑了,稀罕事稀罕事。”
“阐述事实而已。若没有旁的事,我就离开了。”
“有事。您第一次来落黄泉,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先带您欣赏下落黄泉的美景。”南柯是铁了心要将她留在此地,然而偏偏世事从来都不如人愿。
一只信鸽从窗外飞进来,盘旋在二人头顶。
南柯不悦道:“不知道你这只信鸽烤起来老不老。”那信鸽仿佛是听懂他的话,蜷缩成一团。
他虽逞一时口舌之快,到底还是取下信笺,待看完上面写的内容,嘴角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转手递给掌灯人,“您如愿以偿了,【宫】让我们去阻止居月白,要您确定他死在同乐堂里。”
这个命令,掌灯人早就收到过,一直没动,就是等【宫】的通知。
南柯见她没接信函,面色一沉,“你早就得到了命令对吗?”
“是。”掌灯人也不隐瞒。
那信函很快就被南柯捏成粉末,“您真正是忠心,那就走吧。”
路过紫衣身边的时候,南柯低声道:“你若是继续留在落黄泉,未来我会给你一份体面的尊贵身份;若你不想,那么此刻你便可以获得自由。”
紫衣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然而南柯的身影已远去,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前方那道漠然却又萧瑟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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