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发生之事,自然会有人汇报给谷雨临。只是此刻正在赴宴,还来不及与自己身旁的年轻人过招。
肃慎如今的王名叫赫连城,是个异常粗犷的中年汉子,威风凛凛。他躺靠在大帐正中王椅上厚厚的皮毛毯里,胸襟半敞。高挺的鼻梁上是一双雄鹰才有的犀利双眸。
一般这样的王身旁总免不了有美人相伴,但他身旁却只有两把双锤。那双锤不知放在那里已多久,地上的毯子竟已被压的陷了下去。
如今的它虽躺在那里形同废铁,但明眼人只要一看便知它曾经必定跟随它的主人驰骋过战场,也曾血战过,而最后它的主人为了自己的荣誉献上了生命。只因它虽看起来锈迹斑斑,但上面其实是干涸的血迹。
“远道而来的贵客,你们知道这双战锤从何而来吗?”赫连城开口问道。
这种场合自然轮不到书寒鸦说话,太傅越过太子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对铁锤有着非凡的品质。”
赫连城目露凶光,“谷太傅好眼力。这双战锤曾是我的儿子所使用,只是他在今年四月与贵国的短兵交接中战死沙场。”
原来当日被居月白一击毙命的猛汉竟是肃慎王的儿子。
“哎!”谷雨临惋惜片刻,紧接着话锋一转引入正题:“这正是此次我们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再生战乱,让肃慎的王子再遭遇这样的结果。”
书寒鸦暗笑不语,肃慎王性子直接粗暴,碰上谷雨临这种文臣可有的纠缠。
肃慎王处了下风,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的,本王也正有此意。太子与太傅刚至,舟车劳顿,今日且让本王为你们接风洗尘,他事明日再谈。”
“太子殿下请。”肃慎王朝着下座首位的李朝熙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李朝熙按照规矩回礼,他浅尝一口杯中酒,只觉得辛辣刺鼻,但依旧忍着不适,顾全礼仪。
“太子殿下是不是喝不惯?咱们这里的可是烈酒,与你们大颂那些吟风弄月的假酒可不同。”赫连城面上关心,实则不忘贬低大颂男人无用。
王位下方一位同样彪悍、长相与赫连城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提醒道:“我王莫不是忘了咱们大颂的太子殿下还没断奶。”
赫连城这才一拍脑袋,对门口的侍卫招了招手,吩咐道:“来人!为太子殿下上羊奶。”
两人一唱一和原本以为必定能够激怒眼前的大颂来使,没想到三人脸色平静,全然不接这么直接的讽刺。
谷雨临什么情况赫连城是了解的,令他意外的是太子这么点大的年纪也能沉得住气,至于书寒鸦,在他眼中只是个小白脸。
赫连城的目光落定在书寒鸦身上,咧嘴笑问道:“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是否也需要为你换成奶?”
书寒鸦捧起酒杯,遥遥相敬,“多谢肃慎王,在下喝这烈酒觉得还有些淡,就不按贵地的习俗配奶喝了。”
对面肃慎官员位置上,方才附声的猛士一拍长桌,上头的东西顿时被震地飞起,等它们再次落到桌子上后又安然无损,显然他不是个只会用蛮力的人,“既遇阁下这等好汉,不如我们喝好再切磋切磋如何?”
书寒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他露出空底,“在下为客亦为颂国使者,动武恐让贵国失了待客之道,但都元帅既有雅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一句话既骂了肃慎不讲礼仪,也表明大颂对肃慎朝堂的势力分布了如指掌,用来反击赫连城可谓是掷地有声。
赫玉胤脸色骤变,没想到书寒鸦这么快就识破他的身份,此时也不再藏着掖着,厉声喝道:“好好!来人上大碗。”
趁着上酒的空挡,谷雨临斜身确定道:“你能确保必胜吗?”
“实话说不太确定,要不然太傅大人来?”书寒鸦提议。
谷雨临坐直身体,“若是今日胜,待回去后本太傅必定保王晴岚平安无恙。若是败......”
书寒鸦一边向送上酒水和酒具的侍女额首致意,一边趁着嘈杂回他:“太傅大人不必威胁我,在下做什么事只为自己不为旁人。若太傅觉得杀王晴岚利大于弊,大可以下令。”
太傅笑笑,不再争辩,“等着看贡士大人的表现。”
赫玉胤、赫连城的弟弟,肃慎的都元帅,甚是骁勇,之前大金与女真发起战争就是他带兵去平息的。
此时他手中端着满满一碗已经有些洒出来的酒,向书寒鸦隔空一举,接着仰头一饮而尽,照搬照抄将碗底朝向书寒鸦,挑衅味十足。
书寒鸦露出和平的笑容,他面前的碗里也被倒满酒水,然而他举起时却是一滴都没有漏出,接着同样爽快的饮尽碗中酒。
赫玉胤微微变色,不屑一顾道:“你们颂人这么节俭吗?”
书寒鸦此时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无论谁看到这种笑容,都会偃旗息鼓,不想和他多纠缠。
只因这种笑容,让人感觉到满满的嘲笑,仿佛在说“静观阁下嘴硬,吾不与竖子争高下”,让人非常愤愤不平,但是偏偏又抓不到错处无从发泄。
赫玉胤独自饮完一碗,然后重重把碗放在桌子上。
书寒鸦却是特别有礼节地敬他,“舍命陪君子。”
两人你来我往,一顿酒下来,赫玉胤不仅酒没少喝,还额外吞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宴席结束,终于到了他期待已久的环节。
切磋。当然说是切磋,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没那么简单,这是一场必须有一人倒下的战斗。
赫玉胤使的是弯刀,刀长一尺,刀上刻云纹,刀锋如倒刺。
书寒鸦眼睛一下就亮了,这可是名刀昆吾。
传闻【昔周穆王时,西胡献昆吾割玉刀及夜光常满杯,刀长一尺,杯受三升。刀切玉如切泥……剑之所出,从流州来。】
昆吾刀是用昆吾石冶炼成铁制作的刀,而面前赫玉胤使用的赫然就是这柄传说中的宝刀。
谷雨临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老毛病犯了,提醒道:“你要故技重施,但是别用任何与朝廷有关的承诺赌,我是不会应承的。”
“太傅放心,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能代表朝廷。我从来代表的也不是朝廷,只是我个人。”
书寒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盯着赫玉胤手中的刀露出狂热的眼神,嘟囔道:“在下似乎醉了,否则怎么能看到西胡献给周穆王的宝刀昆吾。”
这话让赫玉胤很是受用,昂起头高傲道:“不,你没有醉,你若醉了就不能有如此眼力认出这把昆吾。”
谷雨临扶额叹息,暗思这赫玉胤怎么见杆子就往上爬,对手都承认自己醉了,还不趁机用清醒的自己与之形成对比立判高下,怎么还替他解释起来。
书寒鸦露出十分夸张的惊讶表情,重复着:“原来竟是昆吾!原来竟是真的!”
“不错!看到这把昆吾,阁下是不是打算不战而降?”赫玉胤的虚荣心已经得到无上的满足。
他虽也是皇子,但是样样都优先赫连城,唯有这把刀是独属于他的。只因这把刀是他母亲的所有物,赫连城纵然想夺走也得顾忌颜面。实际上赫连城暗示过他几次,他都装傻充愣搪塞过去。
“不!”书寒鸦的声音打断赫玉胤飘散的思维,“看到昆吾,我更要与都元帅一绝高二。”
“但......”他的话骤然停顿。
“但什么,说话利索点。”赫玉胤不耐烦道。
“但我怕都元帅可能会不战而降。”
“你在说什么鬼话!”赫玉胤怒道。
“既然比试总要有个筹码,在下看上都元帅手中的宝刀。当然若是都元帅认输,则可以毫无损失。”书寒鸦解释道。
赫玉胤闻言一愣,几息后顿时黑了脸,“好大的贼胆,竟然敢觊觎本元帅的武器。这就是大颂的官员,这么贪得无厌吗?”
“请都元帅息怒,容我说明下,他不是我们大颂的官员,只是个护卫。”谷太傅赶忙正名道。
只是他不说还好,一说更叫赫玉胤生气,一个侍卫竟敢以下犯上,岂不更加说明目中无人。
旁边有个文书模样的人,见他已经怒发冲冠,恐他落入圈套,顾不上礼节,上前伏耳将书寒鸦入世以来的实绩汇报给他。
赫玉胤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变得越来越难看,讽刺道:“我说你怎么会要赌我的武器,原来是惯犯。你以为我会和你们中原那些软蛋一样吗?”
书寒鸦没有辩解,而是顺势确定道:“那么都元帅的意思是同意了吗?”
赫玉胤冷笑数声,“我同不同意,得看你的筹码。”
“我的筹码么...世人都知道我不配剑,所以也没有武器可以赌,但是我却可以赌剑圣的名招———【万兵归一】。”
书寒鸦手一扬,在场所有士兵手中紧握的武器都开始蠢蠢欲动,大有脱壳之意,“如何?够格吗?”
确实够格,但是赫玉胤却不上钩,“我又不想做天下第一,这对我来说没多大意义。”
书寒鸦托腮略思片刻,提出另外一个筹码,“一个颂朝的秘密,足以改变颂肃格局的秘密。”
本来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谷雨临眼底笑意瞬间消失,面色顿沉,“切忌妄言。”
赫玉胤似还有些犹豫。
书寒鸦继续加码:“在下话还没说完,剑圣名招加一个秘密,两样加一起赌都元帅的宝刀,总够格了吧?”
“何况若是都元帅对自己有信心,又何惧与在下一娱呢?”
赫连城坐在高位,任凭场上二人唇枪舌剑来回拉扯,始终未发一言,显然是打不算掺合。
“好!”赫玉胤同意了,“小子,接招吧!”
赫玉胤有自己的骄傲,不屑于搞偷袭,在知会过对手后,他双手紧握刀柄横在身前。
刀未出,一股强悍的压力已经席卷而来,围观之人心神一凝,俱都变得警惕起来,以防殃及池鱼。
再观书寒鸦长鞭从宽袖中滑出,他今日是文人装扮,其实不太适合战斗。但箭在弦上,岂有改日之理。
赫玉胤刀一斜,映射着烈日的光芒,有些人被强光刺的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刀的主人动了!
围观之人再睁眼,原来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而那柄带着灼热光芒的神兵已经照面而去,直取敌人的命。
如此迅猛如虎、快如闪电的一招,世上本就没有几人能接住,在场之人都觉得若是自己是赫玉胤的对手,此时必定身首异处。
然而预想的画面没有出现,那柄宝刀在距离敌人两寸处被一枚长鞭给纠缠住,那长鞭不仅牢牢咬住昆吾,更是如同藤蔓一般缠上握着神兵的手臂。
“这秋素素还算有点良心,自己弄把好武器也没忘给我的改良下。”书寒鸦此时还能分神在心中赞叹两句。
赫玉胤右手被缠,左手续力,轰然一掌袭向长鞭,那长鞭却如同遇到危险的乌龟,猛然缩回头。
“好灵活的武器。”有人嘀咕道。
“再来。”赫玉胤粗声道。
“好,但是在那之前,书某还有个问题要事先问清楚。”书寒鸦临时中断比试。
赫玉胤的耐心早失,他急于想夺回一筹,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事?”
“事关生死还是要问清楚的好。”书寒鸦倒是不急不躁,“这场比赛的底线是什么?是点到为止,还是没有限制?这关系到我该怎么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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