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药师

在飞星舟上的第二天,裴怜尘给应飞白换药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居然发起了烧。

裴怜尘看了看四面漏风的飞星舟有些无奈,只好展开了界,帮应飞白挡风。

“你帮我挡风······”应飞白烧得迷迷瞪瞪,居然还有力气调戏人,误把裴怜尘当成了大姑娘,笑嘻嘻地说:“你肯定喜欢我,亲我一口。”

“我看你是脑子烧坏了,要不然杀掉吧,带回去也审问不出什么了。”裴怜尘没好气地说。

应飞白总盯着他看,忽然问:“你为什么有些像她?”

“像谁?”裴怜尘一愣。

“仔细一看却也不像。”应飞白又说,“你差远了,有点男相。”

看来是真烧糊涂了,裴怜尘无奈,不想再理他。

应飞白却喋喋不休起来,“但你的眼神很像她,跟她一样,像一汪水似的,你一看我,我就什么都忘了。”

裴怜尘搓了搓手臂,感觉天上挺冷的,鸡皮疙瘩掉一船。

“有点男相也凑合吧,能爽就行。”应飞白又不知死活地贴过来,撅起嘴就要亲“大姑娘”。

裴怜尘连忙挥出一拳,正中应飞白面门。

应飞白飙出两行鼻血,砰地仰面倒在了船上,飞星舟都晃了两晃。

“清醒了吗?”裴怜尘凑过去垂着眼看他。

应飞白眨眨眼睛,“啊”了一声。

“清醒就好。”裴怜尘捏住应飞白被打断的鼻骨念起疗愈咒,没一会儿就止住了鼻血。

应飞白还是躺着没动弹,只是静静地看着裴怜尘擦手,等他擦完了,才说:“我跟你去天谨司的话,八成是活不了的。”

裴怜尘安慰道:“不一定,还得审你。”

应飞白笑了笑:“我不是说你们要杀我,我是说开天会。你小心一点,他们绝对正在追杀我。”

裴怜尘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应飞白盯着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了好一会儿,又开始发疯:“要不你脱了裤子给我看看,你要真有那玩意儿,你给我看看我也就死心了——”

裴怜尘默默拔出了剑,冷冷扫了一眼应飞白的下身,这人尘缘难断,要不切了吧,一了百了。

应飞白赶紧话锋一转:“——开天会真的会来杀我们,我没骗你,你最好放弃用飞星舟带我一起。”

“别说些有的没的。”裴怜尘不为所动,“我不会信你。”

应飞白却说:“你应当信我,方才你低头看我的时候,我就决定为你掏心掏肺了。”

“不会有人因为一个眼神就掏心掏肺——”

“你怎么知道不会?”应飞白打断他,目光恍惚地说:“因为你自己不会,所以也觉得别人不会?”

裴怜尘叹了口气,觉得应飞白大约是烧傻了,于是倾身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很烫,只好用灵力在掌中凝出寒气,贴着他的额头为他降温。

应飞白哼唧了两声,问:“为什么要待我好?”

裴怜尘没搭话,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只是觉得,一个擅长炼丹制毒的人,不会分不清自己手里的是不是毒药,就算瓶子都长得一样,也一定能从药物本身不同的“气”来分辨。应飞白给小谢灌下去的、和后来给景容君放在酒杯里的,都不是真正无可解的毒药;就连自己变作孩童试着求救时,应飞白虽是别有用心,却也的确不假思索地出手相助。

因此裴怜尘觉得,这个人虽是个坏人,却不至于坏得透顶。

“为什么要替人做坏事?”裴怜尘问。

应飞白茫然地眨眨眼睛,说:“我没有别的事可做。”

裴怜尘皱起眉头:“这不是理由。”

应飞白闭上了眼睛:“好久没跟人说起过往事,等我死了,大约也再也没人知道了。”

裴怜尘听出他是想叫自己接话,却没有应声。

有什么好说的呢,活得久了,谁没有点刻骨铭心、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他不想听应飞白说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给自己添堵。

“你难道没兴趣听听她是谁?”应飞白说。“我分明那样爱她,她却恨我——”

“不管那位姑娘是谁,你们曾经如何。”裴怜尘淡淡地说,“你从旁人身上找她的影子、纵情享乐,你就不配再提她。我没兴趣听一个恶贯满盈的负心人讲自己有多深情,若你觉得对不起她,就去她面前跪下来。”

应飞白一愣:“跪下来,她也不会原谅我。”

“她凭什么要原谅你?你爱她,她就得爱你么?”裴怜尘说着心尖儿一酸,想起了少年时求而不得的自己,也想起了自己无法回应的程小满,因此顿了顿,平复了些心情才反问:“你是不是从来自诩深情,从没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你要跪下来,不过是诘问你自己罢了。”

就在此时,飞星舟忽然猛地一晃,裴怜尘心中一紧,察觉到有数道灵流逼近,果断展开了“界”,再一抬眼,周围黑压压的,竟是几十名披着暗色斗篷的修士,面目皆笼着一团黑雾。

“杀我的人来了。”应飞白轻轻笑着说,话音刚落,一道术法凌空飞来,狠狠撞在了飞星舟周围的“界”上,而后接二连三地飞来大片术法,俨然是要将他的界直接炸开,让他们在半空就尸骨无存。

“飞星舟的速度比不上御剑。”应飞白慢悠悠地说,“你若非得带我回玉京,是跑不过他们的。”

裴怜尘的注意力一时都在防御之上,没有搭理应飞白。

只是想要抵御这样密集的大范围攻击,就算灵力的储备量不成问题,长时间全神贯注也实在难以做到。偏偏应飞白还非要在旁边捣乱,嘴里叭叭说个不停。

“咱俩要一起死在这儿了!也罢,死就死吧,我瞧你顺眼,拜把子做个兄弟还行·······”

“闭嘴!”裴怜尘忽然站了起来,唤出长剑,双手捏诀,竟操纵着那把剑凌空飞出,在半空中猝然展开数道剑光。每一道,都像有人在亲手操纵一般倏然飞了出去;每一挥手,就斩落一人。

剑光如雷霆闪电,应飞白看得有些傻眼,这人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更是个厉害人物。

缺口撕出来了!裴怜尘用力将应飞白拽起来,背着他往飞星舟外一跳,空中悬停的长剑飞到了他脚下,将二人稳稳接住。

裴怜尘一扬手,飞星舟化作串着红绳的须弥芥子套在了他腕上,而后脚下一点,“界”再次展开的同时,长剑带着二人猛地冲了出去,快得像是一道银白色的流星,一道道术法跟着砸了过来,像是炸开一道长长的、五颜六色的烟火。

飞星舟是不能再坐了,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裴怜尘带着应飞白躲在了一座灵流极乱、妖物横行的深山之中,一连两日都没有敢继续赶路。

可是应飞白的身体却愈发差了,裴怜尘不敢松开他身上的灵力绳索,更不敢叫他自己解毒,只好时不时握着他的手,用一点灵力稍微替他舒缓些妖毒之苦。

“你这人,真的可怕。”应飞白说,“我分明可以痛痛快快地死,却要被你吊在这儿。”

“我没有必要叫你痛快。”裴怜尘对他也不客气。

应飞白却又说:“你是对所有人都好,还是单单对我好?”

“好?”裴怜尘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自己哪里对应飞白好了呢?

“看来是对所有人都好。”应飞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有人倾心于你吗?——也不用问,肯定有很多。毕竟,你除了是个男人,哪里都很好。嘶,我忽然发现你总有点回避我,为什么?就咱俩了,生死难测的,谈谈心不行么?”

裴怜尘没什么兴趣跟他谈心,只是冷着脸不说话,替他缓解了妖毒带来的这波煎熬之后,就松开手自己坐到了离他三尺远的地方。

“那么怕我?”应飞白问。

裴怜尘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应飞白反倒更兴奋了,“你分明瞧不上我,却又要替我护着心脉。你其实可以直接杀了我,用秘法扼住我的残魂,带去天谨司里一片一片慢慢梳理。”

“我不喜欢做那样的事。”裴怜尘移开了目光,“就算你最后变成那样,我也不想自己动手。”

“你真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一种好人!”应飞白哈哈一笑,“在你手里,既不痛苦,也不痛快。”

裴怜尘带着应飞白东躲西藏地往玉京的方向行去。应飞白还算老实,只是总问裴怜尘,为什么要待他这样好。

裴怜尘觉得奇怪,他将人捆着一路押送,风餐露宿的,还不给人解毒,到底哪里好了?

他答不上来,只好不说话,应飞白便总盯着他出神,偶尔对上目光,应飞白就会笑一笑,然后说两句贱兮兮的话讨打。

他是在借着自己想念着什么人,却又不敢想念,裴怜尘心里头清楚得很,不禁有些可怜应飞白。

眼看玉京城越来越近,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差错,可就在二人连夜赶路度河时,变故陡生,河中卷起了一条巨大的鱼尾,将飞剑上的二人扫了下来。

竟是一条巨大的横公鱼!似乎被什么东西惊扰了,误将裴怜尘当成闯进他领地的敌人。

裴怜尘一手抓住剑柄吊在半空,一手去抓应飞白,鱼妖尾巴拍打出数丈高的浪花,将裴怜尘本来就乱糟糟的发髻顷刻间打散了,湿漉漉地散开来,裴怜尘的视线被遮挡了一瞬,险些没抓住应飞白的手。

就在他想要拉着应飞白重新踩到飞剑上时,远处的密林之中却忽然飞来了数道暗器,裴怜尘心念一动展开了界,谁知那几道暗器竟直直地穿透而过,朝他二人致命处袭来!

裴怜尘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下面还有一条虎视眈眈的横公鱼张着巨口打算吞人,他只来得及操纵飞剑将二人荡起来,勉强避开鱼口和暗器的致命攻击,抓着剑柄朝远方的城墙飞去。

只是不等裴怜尘靠近城墙,那些能够穿透界的暗器又催命一般紧随其后,他带着一个应飞白,并不好完全避过。裴怜尘望见一处河谷植被还算茂密,索性带着应飞白一头扎了下去,跌在了遒劲的、起伏蜿蜒的大树根系之上。

好重。裴怜尘摔得眼冒金星,他又下意识地垫在了别人下面。

就在他眼前发黑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拉下了自己肩头的衣服。

裴怜尘猝然惊醒过来,看见应飞白不知何时竟然挣脱了自己灵力化成的绳索,应当是方才摔下来的一瞬间自己精神松懈,叫他有机可乘!

“别动。”应飞白熟练地扯下裴怜尘的发带塞进了他嘴里,然后凭空摸出了一把小刀,一刀划开了裴怜尘肩头,“那东西叫血蛄子,是魔气凝成的,会自己追逐灵气吞吃,界对它们来说就像食物,人若是沾上了会往灵脉里钻。”

应飞白说着,从裴怜尘皮肉里剜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暗器,长得像个虫子,又泛着青黑的金属光泽。

他将那东西丢在地上,随手掏出了一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倒了上去,刺啦一声,那血蛄子便化成了泡沫,一团漆黑的魔气逸散出来,消失在风中。

裴怜尘将嘴里的发带吐出来,看了一眼应飞白,说:“多谢。”

“不用,毕竟你方才是为了护着我才中招的。”应飞白转了转自己的小刀,那小刀化成一阵烟雾消失在他指尖。

“为了报答你,把你变成女人吧。”应飞白说着掏出了一瓶药,坏笑着晃了晃就要往裴怜尘嘴里喂:“让兄弟死前最后爽一把。”

“你敢!”裴怜尘打翻了药瓶挣扎着站起来,“谁要做你兄弟!”

“你这人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应飞白颇为可惜地说,“这可是疗伤的好东西!”

不等裴怜尘再说什么,附近骤然响起了轻轻的嗡嗡声。

血蛄子又来了!

裴怜尘带着应飞白在密林掩映之下东躲西藏,勉强避开那些穷追不舍的血蛄子。

“道友,那东西能循着灵力到处钻,你带着我,快不过它们。”应飞白面色极差。谢兰石先前留下的妖毒,这些日子在不断侵蚀他的身体,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更要紧的是他身上的契咒。

在他跟着裴怜尘脱离开天会视线的那天,体内的契咒就一直在隐隐提醒着他,再往前跑,必死无疑!

应飞白闭了闭眼睛,既然必死无疑,不如将最后的一点不甘托付给眼前人吧。

应飞白反手抓住了裴怜尘的手腕,将他朝自己拉过来,飞快地说:“我为开天会炼制过一副子母药,问心丹是母药,坐忘散是子药,服下子药坐忘散,灵台便会被污染,平时不能察觉,但只要吃了母药问心丹的人需要,便能轻易操纵他们的行动。”

裴怜尘心中猛地一跳。

“服下坐忘散,便会叫人产生满足、欢愉的错觉。”应飞白的声音变得艰涩,“我所见过的人里头,只有景容君能与子药的力量相抗,丝毫不受影响,旁的的修士根本——”

应飞白忽然吐出一口血来,裴怜尘急忙揽住他的后背,以免他跌倒在地上:“你怎么了!”

“我背叛开天会,被契咒反噬了。我马上就会死,接下来的追杀,可都冲着你去了。”应飞白脱力地倚在裴怜尘身上,并指点在了自己太阳穴,一道黯淡的微光从他皮肤下钻出来,丝丝缕缕地在他指尖缠绕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团。“若能逃出去,替我去那座坟前,放一碟桂花糕吧。”

“好。”裴怜尘说。

应飞白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相信眼前这个骗了自己一路的家伙。就好像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带着桂花糕去,而不会拿别的什么梅花糕云片糕敷衍自己。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裴怜尘想,他竟然小心翼翼揣着一个邪修的记忆,在广袤的星空下御剑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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