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不知道在忙什么

云无囿对恶渊下的一切一无所知,他这十几年很忙,但总的来说只忙了两件事:一是修炼进阶,二是钻研阵法。

从金丹冲击元婴时,他在温迩雅的诅咒里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美梦。

他梦见自己是个吃百家饭的孤儿,十岁那年,他去山中砍柴,在那开满杏花的山道上与两个人擦肩而过,其中有一位衣袂翩跹的仙长。

仙长看了他一眼,眸中含着笑,流转的眼波像在天光里微微闪烁的露水,逆着光突然撞进他心里,他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眼神。

后来他在小桥村安安稳稳地长大了,学了些木工手艺,足以养家糊口,盖了一座新院子,也不知道是给谁盖的。

他没有爹娘妻儿,在院子里养了许多猫和狗,还有一头驴。

村里的传言比外头慢了许多,他很多年后才听到有人谈论,有个前朝的传奇人物曾经路过小桥村。叫裴怜尘,是个修士,如今到处行侠仗义,得了很多赞许爱戴,身边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道侣,他们伉俪情深。

再后来,他老了,一个人在院子里,看着天空静静地死去了。

云无囿死了七十九次,温迩雅和温铄都看不下去了。

“乖儿子!你到底还要不要修炼了!死来死去很爽吗?”温迩雅痛心疾首。

“龟儿子,我们已经喊醒你几十遍了。”温铄恨铁不成钢,“再来我们不喊你了。”

“不行!”温迩雅去拽温铄的头发,“不喊醒他,他的灵识回不去,人就会疯!”

“我看他已经疯了。”温铄没好气地说,“你说你,如果当初下诅咒时,直接说小驰可以顺利修炼,不就省了很多麻烦!”

“我那时急得要死,一时都想不起来他叫什么!”温迩雅和温铄争执起来。

温铄幸灾乐祸:“那你干嘛要多嘴呢!”

温迩雅气得眼泪都飚了出来:“我哪知道随口一说威力那么大!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

“好了,不要吵架。”云无囿劝道,“我怀疑,当初诅咒成型,不止是因为小雅爹爹。那时两个阵法对撞产生的灵流漩涡一定十分猛烈,加上那么多被献祭的性命,诅咒或许是因此而被大幅增强了。”

“那怎么办?”温迩雅不知所措,“乖儿子,咱们快点去找解决办法吧,别看你师父了。”

“再看一次。”云无囿保证道,“最后一次。”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温迩雅十分怀疑,“真的最后一次了吗?”

“真的。”云无囿说。

云无囿再一次回到了十岁,背着他刚砍来的柴火走在了那朝露点点的杏花山道上,裴怜尘与他相对而行,走得近了,似乎有些惊讶这样小的孩子居然这样早来山中砍柴,冲他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紧接着擦肩而过。

那一眼,怎么都看不够。

但该去做别的事了。

云无囿转身离开,漫山遍野的杏花倏然消散无踪。

他和温迩雅与温铄一同寻找破解诅咒的关键点,从鸣珂山一路往回走,穿过温迩雅记忆中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以恩还恩、以情还情。

但是幻境依然没有散去,云无囿在千花楼中,看着那个幼小的温迩雅,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小小的温迩雅认真地想了很久,说:“我想生在一个,有爹有娘,爹娘都待我很好的家里。”

“但是这不可能。”温铄用力扯了扯他的脸,“你选不了这个,除非下辈子碰运气。”

云无囿忽然明白了过来,问:“小雅爹爹,关于更早的事,你后来可有听人说起过?”

小温迩雅抿抿嘴唇,说:“听易家人提过。”

再回溯的话,温铄与温迩雅无法继续行进,云无囿便独自前往,

果然,在温迩雅所有的经历之外,还有一段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构建而起的虚假记忆。

彼时的温知宜刚二八年华,凭一支琵琶曲成了锦陵最有名的清倌,温知宜冰雪聪明、擅长诗赋乐理,精通琴棋书画,一时之间,无数显贵豪掷千金只为与她论诗弈棋。

可惜那些金银并未进她的口袋,而她又爱上了一位来自远方的公子。

爱是让人不清醒的东西,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有了温迩雅的她,已经失去了从前那些人的追捧,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她不得不低下头。

弄清了这一点,便好解决了。

云无囿回到了易公子即将踏入千花楼的那晚,把他打晕绑在了一条船上,顺着河水推了出去。

岸边千花楼里琵琶声声,小船载着易公子晃晃悠悠地飘远,天色渐渐亮起来,鸡鸣声响起的那一瞬,幻境骤然散去了。

原来只要将温迩雅直接抹杀,整个幻境便能被轻松破解。

云无囿成功进阶后,立刻联络了天谨司询问诅咒是否已经消失。但天谨司以牢中死囚做尝试、强行催动其进阶之后,发现诅咒仍然存在。

果然,云无囿并不太意外,这种方法只适用于个人进阶,并不能将诅咒连根拔除。也就是说,如果要将这一破解之法公之于众,让每个人进阶的时候都去寻找这么一段过往,那温迩雅在千花楼最不堪的经历,也必然会跟着一起被摊开来任人反复观赏。

云无囿不打算告诉旁人这个法子。

“我查阅过许多典籍,诅咒可从外破,也可从内破。眼下我已经知晓了两点,一来,诅咒的力量并不单单来自于小雅爹爹,二来,小雅爹爹消失是破除幻境的关键之一。那么我想,等小雅爹爹彻底解开心结、消解执念后,若是再能借助与鸣珂山阵法对等、或是更强的力量说出破解之言,那诅咒一样会慢慢失去效用。”云无囿对天谨司说,“我不替旁人着急,你们若是实在想找点事做,不如去鸣珂山细细查探曾经的灵流刻痕,证实我的猜测。”

李无错现在是彻底拿他没办法了,长大了的云无囿就好像一块光滑的石头,滑不溜手,摔不烂也锤不开,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做,他不想做的事也一定不会做,无关乎道义,只关乎他想不想。

幸而云无囿并没有做什么过于出格的事,他似乎恪守着自己心里独有的一套是非,天谨司也只能随他。

天谨司再度派人去往鸣珂山,细细回溯当年灵力爆发留下的痕迹,而云无囿则带着温铄和温迩雅往相危地去了。

他们在相危地见到了正在思过的易羽伦。易羽伦拖着重重的锁链,被看守人押来与他们见面。

相危地很冷,易羽伦灵力被封印,形销骨立,缩在脏兮兮的兽皮中瑟瑟发抖,锁链将他的手脚都磨出深深的伤口,伤口附近结着红色的冰晶。

但见到落魄的易羽伦也并没有能让温迩雅开心,所谓的心结执念,连温迩雅自己也说不清。

没多久,云无囿再次开始闭关。

如果一切顺利,他打算一直闭关修至化神,然后去问往祈来,把唐景策揪出来。

云无囿仗着自己天赋灵根极好,不考虑稳扎稳打、不考虑冲阶太快是否会自损、也不去管那些在他脑子里嚷嚷的心魔,一路横冲直撞,二十九岁便冲到元婴大圆满,甚至直逼分神期而去。

只要突破了分神期,那便能窥见化神期的门槛,云无囿飘飘忽忽地,并未注意到心魔已经引来劫云压地。

这是十分可怕的速度,一千年里或许只有那么一个人能如此迅速,而今却一下出了两个——

宋时清也在同年结成元婴。

旁人问她破除进阶诅咒的关键,她竟说,没有关键,她只是带着她的剑行走四方,既然不知道如何出去,那就把幻境里的一切当作修行,执剑荡尽不平事。如此,不知为何便从幻境脱离了。

出关后的宋时清发现天地有异象,立刻提着剑找上了云无囿,逼他停了下来。

云无囿此时的境界已逼近化神,却因根基心境的缘故,如梦幻泡影般一戳就碎,对上宋时清很快落了下风,最终剑败一招,被狠狠打回了元婴。

“我为何会输给你。”云无囿实在想不通,自己修为分明高出宋时清许多,却赢不了她手中的剑。莫非这是极情道与无情道之间的天堑?若是如此,自己当真是入错道了。

宋时清神色凛然:“修行重在修心,你还根本驾驭不了那些的力量,心魔丛生。若再如此下去,我看,离我手刃你的日子,也不远了。”

云无囿自愧不如,乖乖回了清都宫去。进阶之事不能急,他便只好放慢速度。

后来几年,他一边去诸多凶险之处磨砺修行,一边钻研从学宫藏书阁里借来的阵法古籍。

他先从那些威力较小的阵法尝试起,为了方便比对效果、寻找最省灵力、最大效用的布阵方式,琢磨出了一种与机关术类似的“阵法盘”来记录不同的画法。

有天月如瑾来找他扯淡,无意间拨动了阵法盘,瞬间张开了一个高深的阵法。月如瑾是个碎嘴子,立刻将此事嚷嚷了出去。苏持盈听说后,意识到这其中有大赚一笔的机会,因此鼎力支持云无囿钻研此道。

云无囿当然不会告诉苏持盈自己的真实目的,他表面上听苏师叔的话,努力为清都宫开拓赚钱的门路,背地里卯着劲画出了能逆转时空的倒悬阵。

他的境界虽然只是元婴,但好歹曾经冲上去过更高的境界,到底和一般的元婴修士有些不同,不顾一切强行催动灵力,也足够开启这样逆天而行的阵法。

他启动倒悬阵时,清都宫下了整整一个月的瓢泼大雨,山都快给冲垮了。苏持盈最后拿着剑站在了他房门前等着,说等这个孽障一回来,就一剑削掉他的脑袋以正门风。

谁知这孽障回是回了,却是半死不活地回来的。大家一问才知道,他竟然试图在过去杀死幼时的自己,一时之间众人都悚然地看着他,他向大家乖乖认错,说以后不会再犯。

只有云无囿自己知道,他分明已经在离开前给师父留下许多的灵力,希望能帮师父安然度过鸣珂山上的幻境,可是没有用;最终还是少年时的自己一路打听,追赶着师父的脚步,在山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师父。

他不敢再随意去扰乱什么了,他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害得师父更早地离开。

直到有一天,白非梦一定要拉着他去为宋时清挑一件生辰礼,他在多宝阁中瞧见了一只形状轻灵的、质地莹润的镯子。

那只一直带在师父手腕上,不曾摘下的镯子。

原来如此。

尽管知道最终并没有派上用场,他还是将那镯子买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好像看话本时,先看过了那个无法改变的结局。

无计可施,又不得不如此。

若是没有这镯子,师父能撑多久呢?他不知道,也不敢赌。

镯子是品相极好的炼器,以师父没有金丹的身体无法驱使,他将自己的魂魄剥离出了一片藏在其中。

这样做的好处是能保证镯子随时都是师父可以使用的状态,但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除了他自己,别人无法再用这个镯子给师父提供灵力。

他带着灌满灵力的镯子又一次启动了阵法。

师父这次瞧见他,变得十分的警惕,话里话外都似乎有些厌恶,想要赶自己走。

云无囿明白这是为什么,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他为师父戴上那只镯子的时候,只能反复地央求师父记得自己的话,一定要让年少的自己不停地补充灵力进去,一定要在送自己去了玉京学宫之后就马上离开。

强迫师父保证了一遍“要叫小满放灵力进来,送他到玉京学宫之后就离开”后,云无囿这才失魂落魄地离去。

他迫切地希望这一次能改变什么,可是当他回到清都宫,见到的依然只有裴怜尘冷冰冰的牌位。

原来如此,云无囿绝望地想,只要自己还在这里,过去就永远不可能改变。

这一回,清都宫在刚要开春刚转暖时,突然下起鹅蛋大小的冰雹,砸坏了清都宫大部分的屋顶。

苏持盈这次时真的生气了,就算云无囿如今是她的小财神,她还是将云无囿关去了思过崖。

苏持盈没说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大概是永远也不想放他出来了。

云无囿倒是无所谓,他在思过崖一样可以修炼。

只是他前脚刚关进去,后脚叶淇就大喊着闹鬼跑进了苏持盈的卧房。

“你又干什么!而立之年了,稳重些!”苏持盈真的怕了自己这个徒弟,怎么只长年纪不长心智。

“这次真的闹鬼了!”叶淇瑟瑟发抖地说,“放着裴、裴师伯的那个阁楼,闹鬼!”

苏持盈闻言心下一惊跟着她前去查看,才知道原来是有外门弟子洒扫时,不小心碰到了供桌,将那盒子里供奉着的命牌碎片给撞落了下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想要去收拾,却发现那早就破碎黯淡的命牌,竟然一直在发光,都以为是自己毛手毛脚惹怒了此处供奉的魂灵,不知所措地去求叶淇师姐想办法。

苏持盈无奈地嗤笑一声:“师兄啊,宠孩子也得有个限度。我刚叫他去思过崖,你就给我闹出这样的动静,我还怎么关着他?”

云无囿成了清都宫有史以来最快从思过崖被放出来的弟子,大概只关了不到两个时辰。

“师兄很可能还活在恶渊之下。”苏持盈有些苦恼,“只是那玄湖洞天一甲子才开一次,我们眼下根本进不去。”

“无情道的剑能劈开一切。”云无囿说。

苏持盈瞪了他一眼:“那也得化神期才行!我还没到。听说迟雪舟前些年又闭关去了,这么多年没动静,怕是也不行了。”

“我有。”云无囿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玉佩,“我找他留了三道剑意。”

原本是想在尘埃落定后,用这三道剑意斩去自己和月如瑾、白非梦、宋时清的缘分,再等玄湖洞天开启时重新回恶渊陪师父长眠,没想到现在这剑意反而先派上了用场。

云无囿托天谨司去替他游说学宫,希望学宫允许他前去开启玄湖洞天,学宫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阵便答应了下来,云无囿于是带上了那根自己少年时离开玉京前买下的玉兰花簪,再一次奔赴了他此生中最深的噩梦。

或许这一次,这个噩梦是真的要醒来了。

宋时清、白非梦、月如瑾还有叶淇要求陪他一同去,苏持盈又额外点了二十名身手尚可的弟子随行,他没有推辞。

归藏津上的小岛还是如十多年前一样,烟波环绕,芳草萋萋。云无囿站在岛上,手握白玉折扇,召出了一道剑意附在扇上,以扇身为媒灵力化剑,绯红的灵力缠绕蒸腾而起,原本银白色的剑气好像忽然燃烧了起来,云无囿屏息凝神,集中所有灵识去控制那道剑意。

这道剑意实在是有些不听话,饶是云无囿如今已经到了元婴大圆满,只差一步便能踏入分神期,还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它灌注于了自己扇刃上,而后狠狠挥出!

那绯红色的灵力带着摧山吞海之势呼啸而过,瞬间笼罩了整座岛,如同漫天红叶在狂风中肆意翻卷。云无囿听见月如瑾突然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声迟雪舟,只是他也顾不得管他表哥了,将那剑意完全自扇上推出,斩落在虚空之中互不相干的两个空间之上,一道如有实质的光芒在半空中涌现,一道裂口凭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玄湖洞天,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开了。

云无囿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化神期真人的绝对压倒性的力量。这就是迟雪舟断情绝爱四百余年才修来的,能够斩断一切、俯瞰众生的剑意。

云无囿没有迟疑,直接召出归一剑往前一抛,踩在剑身上纵身而入。

“好家伙,怎么这么快!”月如瑾大喊一声,众人连忙跟上。

他们还以为,劈开这个玄湖洞天要花更久一些的时间呢!这就是四百年的无情道吗!

明天就能见面了终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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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不知道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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