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回到人间

裴怜尘最终还是在几百个狂乱黑团子里找到了小毛和小小毛,高兴地抱了它们好一会儿,甚至想将它们一起带回人间去,在得知人间没有恶渊一样浓厚的邪气,养不活这些团子之后,才十分不舍地将他们放在了大毛的背上,依依惜别道:

“大毛,你要好好照顾小毛、小小毛。”

大毛又“哞”了一声。

裴怜尘吸吸鼻子,难过地踏上了云无囿的剑,抱着他的腰任他带着自己飞上了天。

这次有白非梦在,大家压根不用去关注灵流的变换,只需要按照白非梦指的方向一直飞。

宋时清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结金丹的小姑娘,她的剑域展开时十分宽阔而平稳,足以庇护身边的所有人。

“清清啊,你到底是怎么破除的诅咒,你们一个二个的都不肯说。”月如瑾没忍住又问。

“我说过了,荡平一切不平,自然就出来了。”宋时清神色淡然。

月如瑾只好耸耸肩不说话了,荡平一切不平,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不多时,发光的裂隙出现在了天幕之上,裴怜尘仰头看了看,忽然垂下眼睛猛地抱紧了云无囿。

“怎么了?”云无囿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以为是自己御剑飞得太快吓到师父了,便问,“师父不舒服么?我慢一点?”

“快一点。”裴怜尘闷闷地说,忽然又有些急切起来,甚至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哭腔,“再快一点,带我······上去。”

话音未落,众人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倏然闪过,像一道逆飞的流星一样直直冲向了天际。

“云哥有必要这么急吗,裂隙刚开。”白非梦捋着自己被吹乱的发型。

“就是啊,显摆什么。”月如瑾附和道。

叶淇耳朵红红:“他们刚刚说话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了啊,怎么了?”月如瑾问。

叶淇捧住了脸:“没什么,就是觉得——听起来很刺激,什么慢一点快一点的。”

月如瑾也反应了过来,差点从自己的葫芦上滚下去,大喊道:“叶师姐!你不去写话本真的屈才了!”

返回玄湖洞天之后,先前劈开的那一道裂缝已经关上了,云无囿只好再动用一道迟雪舟的剑意,劈出返回人间的道路。

“把尘尘交给我吧,他是魂体,轻飘飘的,别待会儿被剑气卷走了。”月如瑾好心地上前去,想帮云无囿照看一会儿裴怜尘,好叫他专心催动那道剑意。

谁知云无囿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左手一伸将裴怜尘抱在自己身侧,右手执扇一挥,那难以控制的澎湃剑气竟就被他这样轻而易举地挥了出去。而后俯身用右手勾起了裴怜尘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嗖地追着那剑光飞去了。

月如瑾的头发也被吹乱了,气愤地理了理,跟着飞过去,大声喊道:“显摆什么!显摆什么!就你厉害!”

宋时清踩着剑淡然地超过了他,说:“让他显摆吧,这么多年,他或许一直想给前辈看看,他已经长大了,变得很厉害了。”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裴怜尘压根听不清后面的人说了什么,他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隐约看见远处有一团模糊的绯红色在迅速蔓延,而自己被银白色的灵光裹挟着,用让人来不及思考的速度往前追。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风吹散了,只好用手臂勾着云无囿的脖子,依偎在他的胸口。

裴怜尘听见了很坚定、又似乎有些急促的心跳声,恍惚间,好像带着自己的魂魄也一起有规律地震颤了起来。他在这无休无止的震颤之中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将头抵在了对方的颈窝。

风好像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不知来处,不知所踪。他随着那一阵阵的震颤,穿过了亘古的狂风,好像真的要被吹散了,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究竟还剩下了多少。

“师父······”有人唤他,“我们到了。”

裴怜尘犹犹豫豫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天光刺眼,他被人间的太阳灼痛了双目,低低地痛呼了一声,又将脸埋在了云无囿的肩头,害怕地喃喃道:“眼睛好疼······”

云无囿察觉到他的惊惶,说:“闭上眼吧,有我带着你,不用怕。”

“天是蓝的吗?云是白的吗?”裴怜尘问。

“是。”

“我看不到。”裴怜尘有些难过,“疼。”

“不怕,等师父习惯了就能看见。”云无囿轻声安慰道,“以后都能看见。”

裴怜尘安静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不肯叫我阿虔呢?虔诚的虔。”

“虔诚的虔?”云无囿有些不解。

“你教我写字的时候,”裴怜尘闭着眼睛,有些着急地仰起头解释道,“我给自己取的名字,你也答应了的。虔,虔诚地等你回来,所以你回来了。你得叫我这个名字,不要叫我师父好不好?”

可云无囿和残魂碎片的记忆自撕裂的那一天就互不相通了,他没有教过裴怜尘写字、更没有答应过叫他阿虔。

凭什么是残魂碎片陪着师父度过了那样久的时光呢?云无囿心里有些莫名的吃味,他不愿去细想那二人在恶渊下相依的日子,他只想要他的师父,便没有回答裴怜尘,只是说:“师父,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归藏津中央的小岛是座无人的荒岛,几人没有多停留,直接飞去了附近的临归城。城中的灵道会馆不敢怠慢这几位人物,将最好的院子里里外外扫了三遍才敢请他们落脚。

“宋掌门请!白公子请!”

“认识我吗?”月如瑾讨打地说。

“认识认识,月道友也请。”开玩笑,谁不认识从天帝原把迟雪舟救回来的人啊!

十几年前月如瑾不知道脑子搭错哪根筋,三番五次大张旗鼓地去流云山求娶郑钤的牌位!那流云山肯定不能同意,他就到处乱讲,说是迟雪舟嫌他下给郑钤的聘礼不够多,骂迟雪舟是个黑心老丈人。

如此反复几次后,气得迟雪舟抱着牌位跑去闭关了,至今都没有再露过面!他这才消停下来,真是艺高人胆大!

“那我呢!”叶淇也凑上去。

“呃,这位是······”负责接待他们的修士一时犯了难,这个姑娘他还真不知道。

“行了叶师妹,别挡着路。”月如瑾揽着叶淇把她带了进去。

叶淇怒道:“叫师姐!”

“云仙师也——”那修士的目光落到云仙师怀里的人身上,愣了一愣,没看错吧,修无情道的云仙师怀里抱了一个女孩子?

再仔细一看好像不是女孩子,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年,但穿着女子的衣裙?少年分明醒着可一直闭着眼睛,想必是有眼疾?

那修士想至此,顿时瞪大了眼睛,心想:

这些修无情道的男人,玩儿的可真一个比一个花!

暂时安顿下来之后,宋时清和白非梦便告辞了,宋时清而今是一门之主,自然有许多事要去忙,而白非梦还在不死心地撮合他的爹娘。

云无囿原想让裴怜尘单独住院子里最好最大的那间屋子,可是裴怜尘却十分惊惧不安。他的眼睛不太好使,人间的光对他来说太亮太灼热,他不能出门去,只要感觉不到云无囿的气息了,就要哭。

云无囿没想到师父这么能哭,为了月如瑾和叶淇的耳朵着想,只好在裴怜尘的屋子里打个地铺,尽量时刻陪着他。

裴怜尘每天还是要沐浴,而且一定要用有灵气的水沐浴,没有就要闹,云无囿便着人弄来各色灵草,每日泡在水里供他沐浴。

泡了四五日,裴怜尘竟然长高了一截,他高兴极了,恨不得贴在云无囿身上吸他身上浓重的灵气,只是每次一这么干就会被推开。

过了七八日,裴怜尘发现自己个头又不长了,就算每日吸收的灵气比之前多,也不长了;想来这魂体长个头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还得等下次冲破禁锢的机会,便只好怏怏地放弃。

只是裴怜尘的眼睛依然不太能在白天视物,他在黑暗混沌里呆了太久,白天晴朗的阳光对他来说太过刺眼。总这么关在屋里也不是办法,云无囿托月如瑾和叶淇去淘了一卷上品鲛绡,着人制成丝带和斗篷,南海鲛人的清幽灵气可以将日光的灼烧感隔绝七八分。

有了鲛绡丝带遮住眼睛,再披上兜帽大大的斗篷,裴怜尘终于可以自在地出门了,只是他对着云无囿给他买来的一堆衣服又不满意起来,不想穿。

他的眼睛视物不甚清晰,清淡雅致的颜色在他眼里都是大差不差灰扑扑的一片,嫌云无囿买来的衣物颜色太灰了不好看,他要穿鲜艳的、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瞧见的。

“百岁小孩真难哄。”月如瑾听说之后,同情地拍了拍云无囿的背,“表弟,你带他直接去挑吧。”

云无囿回房去,询问裴怜尘是否愿意先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出门去。

“好哎,我要自己挑!”裴怜尘高兴起来,直接披上鲛绡斗篷,裤子也不穿撒腿就要往外跑,被云无囿心急火燎地拦腰抱住拖回来:“师父!先穿好衣服再出门!”

叶淇这几日天天在外头乱逛,把临归城好吃的好玩的好买的摸了个清楚,自告奋勇地带着他们去了城里最大的制衣阁。

“这个好,我要这个。”裴怜尘一眼看中了里头摆着镇店的喜服,织金丝的大红色凤穿牡丹花罗,闪闪发亮的,在裴怜尘被鲛绡隔了一层的视线里,格外醒目。

“这个不行。”云无囿说。

“为什么?”裴怜尘想了想,“你没有钱吗?”他这几天已经弄明白了,人间的东西是需要用钱来买。

“不是,这个只有成亲才能穿。”月如瑾帮着解释道,“平时大家不穿这样的。”

“那我成亲。”裴怜尘异想天开,“现在就成。”

“不可以。罢了,师父还是不要自己挑了,去楼下坐着吧。”云无囿一口回绝,转身去找店里的掌柜一起去帮他挑衣服了。

裴怜尘只好跟着叶淇和月如瑾下楼来在茶室坐着,依旧是闷闷不乐地嘀咕着“为什么不能成亲”。

“师伯,成亲要两个人。”叶淇也被他逗笑了,揽过月如瑾问裴怜尘,“你看看,是跟我成亲还是跟月师弟成亲?”

“干什么!”月如瑾瞪大眼睛,“别找我啊!”

“我跟阿驰成亲呀。”裴怜尘想得简单,“这样我们就能穿一样好看的衣服了!”

“不行不行。”叶淇连连摆手,“别跟无情道成亲,无情道不能成亲。”

“什么是无情道?”裴怜尘有些不明白。

“就是没有感情,不能成亲的道。”叶淇也说不明白,“哎呀,总之就是不行。就算是成亲了,修无情道的男人也最爱杀妻证道,太危险了!”

月如瑾也冷笑一声:“对,不要找修无情道的男人,他们不行。”

裴怜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了大概两三刻,云无囿才和掌柜的一起带领伙计抱着布回来了。

“阿驰!”裴怜尘一看云无囿,跳起来就冲过去一头撞进他怀里,委屈巴巴地说:“你走了好久啊。”

“你们这是干什么!现做吗?”月如瑾瞪着他们。

“已经制成的衣服没有合乎仙师要求的。”掌柜的也很无奈。

“你要在这儿呆多久?”月如瑾问云无囿,“苏师叔催着我们回去呢!”

“呆到想走的时候。”云无囿不惯他,自顾自地去叫裴怜尘挑自己喜欢的衣料。

裴怜尘这个摸摸,那个看看,却还是不满意。

“我不要,都灰扑扑的。”

“这些颜色沉稳、大气,的确不太适合这位小公子,小公子年纪小又生得白,穿些鲜嫩的颜色更合衬。”掌柜的赶紧说,“楼上还有一些,要不小公子亲自去瞧瞧?”

“师父以前喜欢穿这些颜色的。”云无囿轻轻地问,“为什么不要?”

“就是不想要。”裴怜尘觉得有些不高兴,什么以前,他以前就只有一件褪了色的破衣服穿,才不是喜欢,阿驰真是笨死了!

云无囿垂着眼不说话了,他想看裴怜尘穿这些沉静而温柔的颜色,就像从前那样。

月如瑾看出了点什么,扯了扯云无囿的胳膊:“表弟,你叫他自己选呗,都活两辈子了,还不许人尝尝新花样么!”

云无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了,裴怜尘欢天喜地地跟着他和掌柜离开了茶室。

“月师弟。”叶淇戳了戳月如瑾,小声说,“我怎么感觉云师兄变得有点吓人?”

“我也觉得。”月如瑾撇撇嘴,“管头管脚的,别人穿个衣服还得听他的,有毛病。”

叶淇忧心忡忡地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裴师伯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云师兄却记得,他想叫裴师伯变回他记忆里的样子,但是裴师伯又不想按照他的想法来······我看过类似前世今生的故事,很惨的,其中一方会生出心魔、堕入邪道,将另一方囚禁起来,日夜这样那样!逼迫他想起来上辈子的事!要完,要完······”

月如瑾也是阅话本画册无数的读书人,立刻领会到了叶淇的意思,倒吸一口凉气:“要完,要完!”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叶淇问,“掌柜的还在上面。”

“打起来还是好的——”月如瑾说着回想起了在恶渊下看到的那一幕,脑子里不停地出现一截细瘦雪白的小腿被大手握着拖回去的画面,拖过来,再拖过来,再再拖过来······怎一个“香艳”了得!

月如瑾登时不由得浑身发凉,说道:“我之前也看过一本类似的,堕魔那位直接杀了周围碍事的人,然后狠狠干起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脑海里各自闪过画册无数,争先恐后地跑出茶室追了上去。

“······小公子再瞧瞧这个,海天霞色的蚕丝软烟罗——”

“不可以!”月如瑾和叶淇从门外跌进来,异口同声地说。

“为什么不可以?”裴怜尘歪着脑袋睨了他们一眼。

裴怜尘原先的斗篷和外衣已经脱下来了,长发几乎及地,只穿着贴身丝袍,眼前蒙着微微泛着珍珠色的鲛绡丝带,唇上一点温软艳色如春樱撩人。这般惊心的好颜色,活脱脱就是风月画册里,那不谙世事却要人性命的艳鬼妖精。

莫非是自己想错了?月如瑾和叶淇趴在地上左看右看,见云无囿站在边上,一身清冷寥落、淡淡哀愁,两人的脑子里同时飘过一个疑问:不对劲啊,照这架势,将来谁强迫谁?

月如瑾和叶淇刚要说话,就看见掌柜的把一块纱罗搭在了裴怜尘身上。

裴怜尘披着海天霞色的软烟罗走到水晶镜前照了照,挽着它转了个圈,又扭头看向云无囿:“我喜欢这个,我要这个。”

“好。”云无囿爽快地点点头,又看向了摔在地上东倒西歪的月如瑾和叶淇,疑惑地问:“二位有什么顾虑吗?”

“没有。”月如瑾果断地摇摇头,裴怜尘爱穿什么穿什么,关他什么事。

“嘿嘿,挺好看的。”叶淇傻笑,“鲜妍明丽,适合现在的裴师伯。”

在掌柜的推荐下,裴怜尘又挑了几块其他桃红柳绿的料子,乖乖叫人量了尺寸,下了制衣的单子。

掌柜的又有些为难,“仙师啊,这十几套衣服,只这么几天,恐怕——”

“开个价。”云无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可以的可以的。”掌柜的喜笑颜开,还得是这些修士,钱多又大方!大不了他们这几日不睡了赶一赶!

云无囿给的钱足够多,制衣阁很快就送来了成品,足足三个大箱子。

裴怜尘终于穿上了他喜欢的鲜亮颜色,高兴得不得了,还来不及穿鞋就兴冲冲地光着脚往外跑,要给云无囿看,刚一出门就被人掐着腰提了起来。

“师父换好衣服怎么不穿鞋?地上都是石板,就算现在到了夏天,也是凉的。更何况,若是有石子划伤了脚怎么办?”云无囿轻轻地将人放下来一些,叫他踩在自己脚背上,低头温和地看着裴怜尘。

他的师父像一枝含苞待放的杏花,外头是鲜妍的红萼,里头包着洁白如雪的花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盛放成他记忆里的样子呢?

云无囿一时没有再说话,他觉得自己不应当这样想,太轻浮、太不敬了。

裴怜尘也茫然了一会儿,他觉得眼前的人好像有些不一样。

“干什么干什么!”月如瑾在一旁的阁楼上推开窗户,“你小子怎么也给自己做了新衣服!”

裴怜尘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云无囿也不是一身白了,他那身云雾般的白纱衣,变成了一件淡淡的、蓝灰色的外袍,像傍晚时分天幕边缘的那种朦胧又柔和的蓝,漂亮极了。

好喜欢,裴怜尘将脸贴在对方怀里,高兴地眯起眼睛,他喜欢这个颜色,安静的、柔和的、不那么冷冰冰的颜色。

阿驰原本就不应该只穿一身白,裴怜尘想,一身白太孤寂,应当有旁的颜色来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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