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陆明配完药膏走过来,钟晓起身离去。
“大夫,大夫……”又有一人急呼而来,这人喘着粗气,直接趴倒在陆明面前,险些将他手中的药碗撞飞了。
阿月忍住没有发笑,以屠秋刃的长相,扮起莽夫来实在方便。
屠秋刃接着喊道:“陆大夫,快帮帮我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认识我?”
“昨日在候府,在下见过陆大夫。”
“你是候府的人?”
“在下在候府做工。唉,明明前日才在影山镇遭了大火,府里的那管家还偏让我去厨房烧火,哪知我现在见火就怕,双腿发软……夜里也无法安睡,又哪里干得了这烧火的差事!”
“大哥你别急,我且为这位姑娘上完药。”陆明道。
屠秋刃坐在一旁焦急干等着,陆明则小心翼翼的为阿月敷药,阿月侧眼看向夏无邪,夏无邪正盯着屠秋刃出神。
阿月想,以夏无邪的聪明,应当已经意识到影山镇那场火的不一般。
可阿月没想到的是,那夜大火烧起来后,夏无邪为了救人也参与了进去,那时他就见过候府受伤的几人,也见到了,眼前这位求医的大哥前后奔走的救火。
这样的人,怎会害怕在厨房烧火?
敷完药,陆明为阿月缠上绷带,叮嘱她好好休息。
阿月点头应下,却发现夏无邪正抬头看着医馆外面,他很专注,甚至没注意到屠秋刃与自己互相交流的眼神。
“夏大哥?”阿月出声将夏无邪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们走吧。”
夏无邪点点头,为阿月递上拐杖,又将她扶了起来。可两人走在路上,夏无邪却未发一言。
阿月觉得刚才屠秋刃所言一定已经被夏无邪注意到了,却不知为何夏无邪没有说出此事,到底是夏无邪心中仍有郁结还是另有所思,阿月忍不住,索性主动说话:“夏大哥,听刚才那位烧火大哥的意思,影山客栈的火可能是冲着王长都去的。”
夏无邪听言便转过头来观察着阿月,他眼神很认真,惹得阿月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只得皱眉去问:“夏大哥,你在想什么?”
眼前少女问得坦诚,夏无邪随即恢复了那副平和的云淡风轻的面色:“我在想,大夫叮嘱阿月好好休息,你便还是不要跟着我来回折腾了,应早日将伤养好才是。”
阿月立刻蹙起眉头:“那大夫叮嘱别人都是夸大其词的,我们江湖儿女,又哪有那么娇弱。”转念,阿月又问:“夏大哥是否想去查一些不想让阿月知道的事?”
夏无邪停下脚步,问:“何事我不想你知道?”
阿月严肃道:“你的身世,你想去秀山村。”
阿月绕到夏无邪面前,直视着他坚定道:“若是如此,我说过陪你找你的身世,我金口一出,驷马难追。”
阿月的姿态坚定洒脱,透露着一往无前的执着,夏无邪不禁有些看不起自己,他也说不出来为何内心如此害怕面对自己的身世,这曾是他下山的主要目的,却在如今临门一刻时胆怯了。
他的神态变得普通,不再带着那副与世隔绝的淡然,他试探着问:“那里,还有认识我的人么?”
“或许有呢,就算没有也没关系,那里毕竟是自己的家啊。夏大哥找回自己的家,就不会再觉得孑然一身了。”
孑然一身?是了,就算师父关照自己十八年,夏无邪仍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在大千世界踽踽独行。
“我们一生接触许多的人,经历许多的事,唯有故乡与家,从未变过。”阿月的眼神变得悠远,悠远中带着自心底而发的暖意。
“阿月会想家么?你的家一定很幸福。”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笑,你的笑容太温暖。”
阿月有些害羞:“夏大哥也笑笑吧,没怎么见你笑过。”
夏无邪并不想笑,阿月却越靠越近,看着阿月渐渐皱起的眉头,夏无邪只得牵动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肌肉,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阿月却在他做出这个表情之后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惹来了路人的侧目。
“怎么了?”夏无邪问。
阿月收了笑,摇头道:“原来夏大哥笑起来这么可爱。”
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自己。在无净山上,有师姐妹见到小动物,或许会说出这种话,所以夏无邪本以为,这个词只会用来形容那些幼小的生物。
看着阿月隐忍不笑的样子,夏无邪却真的笑出了声。
阿月却愣住了,她讷讷道:“夏大哥,你笑起来真好看。”突然间,她眼里又多了几分期盼,她道:“不要像紫宸真人那样严肃了,多笑笑吧,阿月喜欢看。”
随着公鸡破晓的高歌,青鸾公主从梦中醒来,这是一个平静的梦,醒来后,她已不记得具体的梦境了。
多年以来,公主住在皇宫的日子并不多,自从先帝将她送至道山,她就发现了外面世界的好处,彼时她还是个小孩,只觉得外面没有皇宫那么多规矩,之后若干年,随着父亲的郁郁而终,皇兄也变得愈发不可亲近,她才真正意识到皇宫的冰冷与孤寂。
今年已经是她连续第十八年来绵阳了。第一次到这里是想帮助父亲寻找寻龙珠,也正是那年,她遇上了父母双亡的林柯。
此前林柯已经醒了,他坐在院子里,斩银枪立在一侧。枪柄上雄鹰的目光灼灼,十分凛冽。
遇见林柯多年之后,公主从师父那里知道了斩银枪的故事。
斩银枪第一次出现在江湖是百年前的事情,那时正是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时候。太/祖一次兵败落跑,便是斩银枪枪主从贼寇手里相助太/祖脱困,两人龙潜江湖之际,发现并夺得了寻龙珠。
太/祖夺得天下后,曾公开描述斩银枪法“举世无双”,斩银枪枪柄上那只雄鹰,也是太/祖特意命人烙上去的。不过太/祖登基后,斩银枪主却从此销声匿迹,百年之间,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不似因被朝廷认证而傲视武林的三大世家,随着时间的推移,斩银枪逐渐销声匿迹了。起初还有人议论,当做是当时的斩银枪主运气好救了太/祖,时间久了,连这种声音都没有了。
公主看着院子里孤傲的斩银枪,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你的枪法练得如何?”公主问。
“总是少了点。”
多年来,林柯勤加练习祖传枪法,如今的武功亦是不俗。但他心里明白,整套枪法他虽已烂熟于心,却总是少了点什么,他说不上来原因,却知道,正因这点欠缺让他与顶尖高手仍有差距。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无世无争。”公主站到林柯身侧。
“阿玉,多谢你一直以来陪我为爹娘扫墓。”
此时两人不像主仆,只是两个结识已久的朋友。
两人收拾完东西,便上了山。
林柯的父母葬在一个不错的位置,远眺而去可以看见东湖的湖水。
林柯仍记得,是宁玉将他的父母安葬在此处。那时自己曾叩谢公主的大恩,许诺一生一世效忠公主。
“爹,娘。”林柯跪在墓前:“孩儿没用,十八年仍未找到害你们的凶手。”
比起自己,宁玉觉得林柯更可怜,毕竟她知道父皇临终的遗言,林柯却因没能力救父母一直悔恨。
她倒下一壶酒:“伯父伯母,林柯现在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林柯继续说了些话,他说起复仇的决心,说起自己的斩银枪法,说起对公主的忠心。
回程路上,宁玉问:“若是没有变故,你此时或许同山下的农夫一样,在辛劳耕种?”
“或许。”
“那或许这江湖会少了一名侠客。”
“我本也不是侠客。”
出了城门不久就到了秀山村,这个小山村就在蕴秀山脚下,确实如钟晓所言风景秀丽。村外有成片的田地,不少人正在田里劳作,山风阵阵,透着几分清爽。村里的道路充满了人与车马轧过的痕迹,路边甚至就有与这里往来的货商与农夫进行着交易。
阿月从这里抬头望去,感觉蕴秀山也确实名不虚传。相较于周边的山川,蕴秀山显得格外独树一帜,山形独立挺拔,青葱树木与霞红色岩体互相交错,最神奇的便是山顶上那些纹路,远处看来就像一个人脸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受了传说先入为主的影响,这蕴秀山看起来,倒真是个深情凝视东湖的样子。
夏无邪也望着蕴秀山出了神,在他的记忆中,确实有这样一座山。
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记起其他事。
他与阿月沿着这条被车马开辟出来的村道进了村子,看起来这个村子确实不富裕,各家各户住着以木板搭建的一层房屋,房屋的顶上则是铺了茅草,完全不像城里的楼房那么气派。不过各家各户的小院里都有一方石磨,石磨一旁,都摆着成堆的豆子。
一些画面在夏无邪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似乎记起,自己在豆田里嬉戏的样子。
可不知怎么,心却像被人揪了一样疼。
“公主!”阿月的惊呼将夏无邪拉回了现实。
公主和林柯正从道路的尽头走来,公主虽穿着一身粗布衣裙,举手投足之间仍旧贵气难掩,至于林柯,行路之间傲气不减,与身后的斩银枪倒是相得益彰。
可他分明头带孝布,手提香烛。
“原来您在这儿呀,可算找到您了!”阿月跑了上去。
宁玉温柔一笑:“这儿没有公主,只有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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