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前面跑,林柯就在后面追。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追到建都城外,追了十数里地。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互相追逐。从小到大,在苍茫山野之间,繁华城镇之中,只要兴起,他们就会斗一斗自己的轻功。
林柯虽是修练自家的内功心法,轻功步法也或多或少受了飞叶步的影响。因青鸾公主习文练武都天分极高,也难得有个认真的对手,林柯算得上是可与她较量一二的对象。
道山悬崖峭壁之上,不少留下这二人肆意妄为的痕迹。
如今,烈日当头,原野上的秋风热浪阵阵,广袤天地之下仿佛就只有这二人身影。
公主满意的瞧着林柯如今的模样。
看他如今越发明朗的眉眼与分明的轮廓,看他紧皱的眉头和眼里按捺不住的疑问。分别半月余,她简直可以细数林柯脸上一切的变化。
曾经的他,哪会为了旁人的事这样古道热肠的对付自己?
可公主定了定神,却只道了句:“你如今越发大胆了,见了我架势还这么凶。”
林柯有些生气,紧咒的眉头不得舒展,刚才在醉仙楼尽力维持的情绪陡然爆发,冲公主喊道:“你为何要说谎,寻龙珠根本不在你手上!”
公主只是轻轻一笑,一身朴素的道袍衬得她这笑容格外出世,仿若一朵山间的奇异之花,本不会在这中原的纷争中出现。
“哎呀,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公主道:“南宫致远找我商量,说寻龙珠漂泊在外,于朝廷于江湖,都没有什么好处。”
林柯无奈的舒展了眉心,却是胸有成竹的道:“你怎么可能听他的。”
公主收了笑,脸色严肃起来:“可你想想,事实不正是他说得那样么?”
“阿玉,你到底有何打算?”
一个人十八载与你同气连枝,形影不离。互相之间的依赖与理解已经刻进骨子里。一同经历朝局变幻,一同经历打碎骨头似的重新锻造。
林柯或许真的是这世上最了解她宁玉的人。
宁玉从未为何事懊恼过,所有想做的事,她都义无反顾的一往直前,因她知道,无论何时,父皇也好,林柯也好,都是她心里的归处。她走到林柯身旁,眼里浅含笑意,温柔万千。她问:“你找到你的仇人了么?”
仇人?
林柯心中骤然一紧。
今日他的思绪早被这凌乱的诸事扰乱。尤其是公主与南宫致远的反常,还有夏无邪当年在秀山村的经历,他都已费了十二分心思来梳理。
他觉得,经此一役,这江湖的时局怕是要变了,南宫致远马上会以他寻回寻龙珠之功,在江湖朝堂树立起新的威望,可这,仅仅是由于公主与他共同织造的一个谎言。
公主不会无端送他这么大一个人情。
他所认识的宁玉,向来是绸缪在前,运筹帷幄的,所有事都是互相联系,事出有因的。他迫切想知道这个“因”。
以至于到现在,他还来不及去理会仇人这件事。
现在公主问起来,他才飞快的在心里回忆了一遍醉仙楼发生的诸事,道:“揽月门?”
无可否认,他有些变了。
宁玉的手温柔的抚过林柯的脸颊,道:“上次留书出走没知会你,我跟你道歉了。”
本来明明想见了面要狠狠地朝宁玉要个说法,但仅仅是这一句话,林柯就没有了招架之力。好像曾经让他郁闷到难以入眠,义愤填膺的一件事,此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等林柯回答,公主接着道:“你可知揽月门的标志是什么?”
“什么?”
“是一狼一月。‘揽月’二字其实为谐音。父皇临终前曾特意告诉我这件事,揽月门的门主,恐怕是那北魏的人。”
公主将手中拂尘换了个位置,继续道:“多年以来,北魏的君主励精图治,并企图吸纳江湖力量夺取寻龙珠,攻占我大禹的天下。当年,便是皇叔最先发现了这一点。旁人不知,皇叔与东阳帮其实是交情匪浅,此事,便是严冬堂的秦堂主告知于皇叔的。”
“秦韧?”
“不错。其实我父皇当年身患恶疾,皇兄又年幼,父皇是有意传位于皇叔的,可皇叔却染天花急症,最终还走在了父皇前面。”
“莫非祁王的死与北魏有关?”
这事情或许远比林柯想得复杂,若是这样,郭帮主因尊月身中奇毒,秦韧在北边起了叛乱,都是北魏人算计的结果。
公主抬头看了林柯一眼,并未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揽月门来袭,寻龙珠虽遗失,北魏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可见寻龙珠并没有落到揽月门头上。”
“为什么?”
“当年父皇身携寻龙珠出巡,以护珠为由召集江湖诸多高手,便是有意想搅动风云的。寻龙珠是天下至宝,无论是北魏还是护珠的高手,都会起贪婪之心,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大禹的江湖高手去对付北魏野心勃勃的揽月门?”
“先帝真敢拿寻龙珠去赌?”
这也是宁玉多年来的疑问。
当年先帝驾崩前,将揽月门的来由告知于她,叮嘱她注意北魏的动向,却并未多提及寻龙珠几句。似乎那珠子是一件先帝早已厌烦的物品,巴不得它消失在芸芸众生之中。
宁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父皇早已看透那珠子只是一个谎言。你想想,莫非当年太/祖真能靠一颗珠子逆天改命么?又或许是,父皇还有黄雀在后的计算,不过寻龙珠既遗失,他的想法我也并不知道。”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变了。林柯,你已经不是为复仇而活的人了。”
林柯幡然醒悟。
这些年宁玉若即若离的高傲,总是一副举手投足间永远举重若轻的姿态,可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或许不多,总是有吧。
是自己太执着于复仇,忽略了这些。
是自己一向视公主为倚靠,以为有的事情理所当然了。
就连先帝驾崩的那个夜晚,公主都是十分冷静的,一滴泪未曾视于人前。
可人后呢?
原来深仇大恨也并不能成为自己的外壳。人生在世,便有其所毕经历的风雨,所必面对的人和事。
“你有何吩咐,我赴汤蹈火也必为你办到。”林柯道。
公主的眼神顿如刀光:“我觉得,皇兄不适合继续待在皇位上了。”
“好,你要我去杀他?”
公主摇摇头:“北魏与我国拟了外交条约,可这条约不过是缓兵之计,偏偏皇兄执迷不悟,还在用帝王之术周旋于朝纲之中,丝毫不顾及修生养息、整顿军务,叫贤臣寒心。这样的人一日为主,大禹便多一日危险,良才便多一日憋屈,百姓多一日苦难。”
“所以?”
“我要他自己下诏退位。”
“那这寻龙珠……”
“我与南宫致远约定,南宫致远得了这诸多好处,自然不会背信弃义。至于寻龙珠,我对天下说在皇兄手上便在他手上,皇兄也得忌惮于我。”
至今日,宁玉或许更能体会当年先帝的心情。
百年已逝,当年的传说渐渐变成了谣言。后辈子孙没有太/祖的魄力,只能陷于争权夺利的游戏之中,还以为寻龙珠是那个制胜的筹码。
其实寻龙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权力工具。
“你这样太危险了,皇帝会派人杀你。”
“他杀不了我,以他疑心的程度,他定还想从我口中知道,我将寻龙珠藏到何处去了。”
“你何必……”
“朝廷的事我来把握,你只管将被贬的几位将军和他们的后人召集起来,等我命令。”
“你有何打算?”
“我会回宁都,按北魏的风格,现今寻龙珠重出江湖,该派使者来我朝庆贺了。”
公主的语气变得坚决,眼神沉着而稳定,那一身出世的道袍,与她的心境格格不入。
林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
“可惜。”公主又叹了一口气:“南宫致远心术不正,江湖上恐起波澜。”
公主所指是南宫家恐一家做大之事。东阳帮内务烦乱,郭帮主身中奇毒,整顿起来必也是分身乏术。无净山的紫宸真人不知为何似乎不问世事,坐下两名弟子王涵之与夏无邪互不对付。苍山派已死了两名后辈翘楚,掌门更是闭关不出。苏臻已死,齐家的天音琴遭人毁去……至于慕容家,是否还能与南宫互相牵制?
林柯却坚定道:“你放心,江湖上还有我们。南宫也好,揽月门也罢,不劳你费心。你专心对付你那个皇兄便是,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公主抬首,眼里又恢复了浅浅笑意:“答应给你重铸斩银枪的,今日不便,没带在身上。你回建都,去柳青巷找到恭叔,他就会将斩银枪给你。你的功夫大成了,也该用回真正的斩银枪了。”
“真正的斩银枪?”
“宫书里记载过的,斩银枪,巨蟒之身,枪头如玄冰,巨蟒吐冰,可斩银削金。林家公持枪救主,如杨戬在世,其枪有改天换日之力,一挑风变,再刺地动,三劈而山海颠覆。”
林柯来不及想象先祖的长枪有多少威力,只见青鸾公主欲转身离去,便半跪在地,誓言道:“公主殿下,我林柯以先祖名义起誓,此生此世只效忠你一人,九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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