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月的话是冲着南宫致远说的,可南宫致远听了,既无不安,反倒有几分得意之色。阿月瞥见他嘴角轻轻上扬,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是骤然发冷。
尊月又转头对郭创道:“郭帮主,别来无恙。”
尊月的声音浑厚而傲气,似乎是故意在向郭创挑衅。
可还不等郭帮主说话,南宫致远便抢在前头道:“揽月门,你们终于出现了,你们于我有杀父之仇,于朝廷有夺珠之过,今日,便由我来领教领教!”
南宫致远说完便提刀刺去,整个人如闪电一般,阿月几乎看不到他身影移动,琅月刀却在下一刻已与尊月的铁拳相对,巨大的内力让堂内众人险些站立不住,南宫致远脸色不变,双手在刀柄上变换了个方向,再提刀时,刀锋变成劈砍之势,尊月侧身避开,琅月刀的刀意直接贯穿了整个楼层,地板与廊墙都缺了个大口。
在场诸人,包括阿月在内,无一不惊叹与南宫致远的武功。
琅月刀向来以快准狠出名,南宫致远刚才这一招的模样,阿月也曾听慕容清提及过,名为“破山”。
破山这招以快制快,以动制静,便是以己迅雷般的反应,将内力集于刀尖一处,再破刀而出。对手若是变换不及,那么便是岿然大山,也无可奈何,只能被破,故名“破山”。
很明显,尊月的功力也不能小觑,甚至对南宫刀法格外熟悉。
南宫致远再次持刀出击,整个人如一株青色劲松,根基稳固,笔直挺立,却又似藤蔓,与琅月刀互相缠绕,无限疯长。他整个人六脉通畅,刀锋无常之中韧如蒲苇,泛起一层杀气。
耳畔风呼啸而过,这是阿月第一次见南宫致远的刀法,见他根基扎实,面色如常,进退有致,内力随意在自身七经六脉中施展,居然还与此处的风速流向相结合,实在是不能小觑,堪称当世高手。
“哼,南宫霖果然将内力传给了你。”尊月躲避之中,左手铁拳竟伸出一把锯齿,锯齿与琅月刀碰撞摩擦,燃起火光。
其余黑袍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
郭创命夏铎看护好董开路,喊道:“贤侄,我来助你。”
说完,他便跳入黑袍人的八卦阵中,雄厚内力聚在掌心,以可恸天地之势开启开阳掌第一式。
几人一通扭打,飞出醉仙楼,直落到地面之上。
阿月这才发现,醉仙楼的羽林军居然不知去了何处。
却也没给她多少闲工夫,身后另一个黑袍面具人又领着八名手下到了这里。
阿月心里叫骂一声:“今日这集会怎么成了揽月门的活靶子!”
这黑袍面具人右手执一把长刀,虽与尊月衣着相似,却与故意挑衅的尊月不同,居然假惺惺地朝诸人行了一礼,高声道了句:“武林世家,追月久仰大名。”
方天子神笔在手,道:“揽月门夺取寻龙珠,害我先皇性命,此债由我亲自来讨。”
方天子说完便孤身前去,神笔潇洒写意,便是泼墨成画,气吞山河的几笔,仿若文曲星入世,与追月的长刀斗得潇洒。
其余几名黑袍人也没闲着,一齐朝醉仙楼袭来,速度奇快。
慕容清执剑挡去两人攻势,齐正阳也挥出一掌,可其余黑袍人居然面不改色,目不转睛,竟是朝阿月的方向而来。
明月剑直对上黑袍人的矛戟,阿月周身在空中翻转了个方向,宁世明被她带在身后,灵巧的剑身又从那三头戟中抽出,意图刺向黑袍人的后背,谁知那两个黑袍人似乎早有准备,顿时向四周分开。
明月剑扑了个空,而那分开的几个黑袍人,竟同时将手伸向了仍在空中尚未落定的宁世明。
明月剑却在地面上轻轻一跃,剑气随剑身震动散向四周,抵住了黑袍人的攻势。
阿月带着宁世明落定在地,疑惑道:“这些人目标居然是你?”
宁世明一脸惊愕,甚至没意会到阿月的意思。
齐恒与慕容诀功力尚未恢复,一同拦下了剩下两人。
至此,黑袍人阵型已散,难以成军。
齐正阳一个转身抽出身旁古琴,抚掌而去,琴音质朴低调,却有千斤可拨之力,黑袍人只好狼狈自救,稳住心神。
宁世明听了这声音只感觉胸口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快要炸了出来,周遭似天旋地转一般,难以直立。
正要倒地,慕容清温润的手掌撑住他的后背,他便周身似有暖流涌入,未及反应,慕容清又到阿月身侧,低语道:“南宫致远与揽月门纠葛已久,我们无谓纠缠其中。”
阿月本不想放过这个灭揽月门的时机,但看宁世明脸色煞白,自己的父亲又像是身上有伤,狐疑的看了慕容清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可她的动作太过迅捷,宁世明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便被她带着一同往楼下冲去,自己惊呼声未止,竟又已站立在地面上。
头脑似乎不是自己的,两腿也失去知觉。
宁世明心里瑟瑟发抖,悔不该走这一遭。
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慕容月一个姑娘尚且如此面不改色,气定神闲,他一个七尺男儿,还是皇族子弟,哪能退缩了去。
不知谁掉落了一把长刀在地面,宁世明便拾起来,握在手中。
他倒是也练过刀枪,可那不过是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在祁王府里摆弄摆弄倒还可行,这真刀实枪的阵仗,他是绝没有经历过的。
可到了今时,便是手中的刀重百斤,也突然有了一定要扛起来的理由。
随后,慕容诀与齐恒等人也已到了此处。
谁知这时,从街头又出现了一拨人。
那拨人没什么特别统一的章法,一看便是混迹江湖的恶徒。
数十个人来势汹汹,阿月分不清这些人的意图,只知来者不善。
不远处南宫致远还在与尊月激斗,方天子也与追月过了数十招,齐正阳则与郭创等人,一同与其他黑袍人周旋。
阿月心里突然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南宫致远提前这许久为醉仙楼的集会造势,还将寻龙珠从揽月门手上夺走,那揽月门若真有什么想法,不会只派这两个尊者来。
醉仙楼里好歹都是武林鼎鼎大名的高手,揽月门断不会如此轻敌。
正想着,头顶“倏”的一道箭声,阿月抬头望去,见那利箭居然直插方天子的胸膛。
再下一眼,追月便朝他们袭来。
阿月猛抬起一脚将宁世明踢开,只见追月袖中射出三枚冷钉直插入刚才两人站立的地面。阿月随即持剑一挥,挡住追月的刀锋。
而那一拨江湖恶霸也到了此处,与原本醉仙楼中的其他豪杰纠缠在一块,场面一度混乱。
宁世明那不知天高的小子居然也卷入斗争中。
“阿月!”慕容清急喊一声。
追月的长刀几乎要横劈阿月的胸口。
却见两柄短剑出面,暂时抵住了追月的攻势,阿月连忙趁着空当往后一跃,将宁世明护在身后,转身一看,给了她一招空隙的,正是方才与她比剑的杨涛。
“走!”慕容清又喊一声。
阿月只得朝杨涛点头致意,随即拉着宁世明跟上慕容清的步伐,心绪却难以平静。
好端端的武林集会,居然沦落为揽月门耀武扬威的前菜。
十八年前,便是这个揽月门搅弄风云,以至于秀山村村民无辜惨死,十八年后,揽月门再次找上门来,挑衅整个武林,就在自己眼前杀了方天子前辈,醉仙楼鲜血横流,连南宫致远那厮都与之比拼到底,自己居然仓皇逃走?
阿月抬头,追上慕容清问:“爹爹到底怎么了?”
“爹中毒后与黑袍人动手,伤了心脉。”慕容清严肃道:“现今,我也确定不了那与我们交手的黑袍人是何方势力,慕容家主身受重伤倒还在其次,摸不清这背后阴谋才更加可怕。”
慕容清心中一直怀疑,这诸多事情的背后之人可以如此任意妄为,一定在江湖中深耕已久,绝非一夕之功。而今日的直觉告诉他,将他慕容还有齐家家主等人困于醉仙楼的,并不是这来势汹汹的揽月门,反倒还另有其人。
不是他想要临阵脱逃,可如今时局未明,慕容诀伤势未愈,怎可逞一时之勇?
慕容清的不甘阿月看在眼里,心似被人揪在手里一般抽疼,一边是道,一边是义,进退两难,无法取舍。
正是这时,宁世明挣脱了阿月的拉扯。
几人已跑过数条街道,烈日当头之下,建都仿若一座空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除了厮杀的江湖人士,再无半点人烟。
宁世明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站定在阿月身旁。
“怎么了?”阿月不解。
“慕容姑娘,你回去吧,我不用你保护。”宁世明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走在前头的慕容清也听得清楚。
“什么?”阿月却不敢置信,多问了一句。
“我可以寻求建都府的庇护,不劳你费心保护了,你想去杀,便杀个痛快!”宁世明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接着道:“若非我身无长物,只是累赘,我便一定陪姑娘厮杀到底,绝不退缩。”
宁世明说得坦坦荡荡。
他不曾记得父亲的样子,却也看过父亲遗留下的手稿,手稿里有一句话,至今宁世明还记忆犹新。
临难苟毋免,杀身以成仁。
阿月心中一震,没想到宁世明还能如此坚决,再转头,便是慕容清在身边道:“爹与齐家主这里交给我,你长大了,我不左右你的想法,是去是留,你自己定。”
慕容清说得轻松,刚才宁世明的话已点醒了他,自己这个妹妹,已不是那个只会闯祸需要自己庇护的小姑娘了。她从小不是个软骨头,现在也早已经历过江湖的淬炼,是个能独挡一面的剑客,既然如此,剑客手中的剑,本应跟着自己的本心走。
都到了这个份上,阿月没有理由再犹豫。
她心头落定,宁世明与慕容清的话正如她的盔甲,让她感觉坦荡清明。她飞奔而去,感觉到心跳加速,周身的血液都快沸腾,嘴角竟不自觉上扬了一个角度。
何为道?
便是如何用好手中这把剑,寻求什么是自身立于这广阔天地之基,如何无愧于一颗赤诚之心。
道需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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