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草为萤

“呦,来啦!”写意阁的掌柜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抬头看见了带着幂篱的女子抱着几轴画卷朝他走来,连忙笑着打招呼。

“你家公子可舍得来送新画儿了!”掌柜接过画卷,细细展开,“我还以为你家公子又上别处去了呢!”

“我家公子近几日着了凉,发了热。”戴着幂篱的女子解释,“掌柜的看看这几幅画可好?”

“好!好!好!”掌柜一连道了三个好,乐呵呵地把画又卷了起来,“你家公子的工笔画啊,天下一绝!以后啊,你家公子的画儿,有多少拿多少过来,我们写意阁,写意随心,阁纳百卷!”

“两年前你家公子离了元安,我这写意阁好多客人都问我,说怎么没有逍遥客的画儿了?”掌柜收好画卷,拿起一袋银子,“这些是上次卖出去的。”

“有劳掌柜了。”女子抬手接过了钱袋子。

“姑娘。”掌柜突然叫住了她,“天色已晚,你走夜路千万小心,莫不要被人牙子拐了去。”

“掌柜何出此言?”女子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啊。”掌柜神神秘秘地说,“前些日子于樽楼跃下的扶玉娘子,便是晚间被邓公公的人拐了到城郊的小草屋里,这不,今日邓公公就被刑部拿去问话了,姑娘和我说过你家公子住在城郊,你这大晚上拿着这么多银子,又是姑娘家,还是小心为好。”

“刑部拿了邓公公?”

掌柜正想说这姑娘真不会抓重点,没承想,一抬头就见不到了人影:“这姑娘,都不听人把话说完,跑得也太快了吧?”

邓及刚一转头,就只看到了赵康匆匆离去的背影,嘟囔道:“什么事啊?这么急?”

他方才与赵康刚从元安大街上巡逻归来,一入大门,文牍房的书吏就匆匆叫走了赵康。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声响。

打眼一瞧,原来是百里大人的夫人。

林杳正和门口的侍卫说话,无奈间一抬头就看到了快步走来的邓及。

“百里夫人。”他朝自己行了个礼。

林杳也福了福身子,焦灼地说:“邓督捕,你来的正好,他们不放我进去,你同他们说说,我是刑部侍郎的妻子,有要事要与他说。”

邓及听完,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夫人,倒不是他们不让您进去,是大人下令让他们不要放您进去的。”

林杳有些难以置信地歪了歪头,就听见邓及说:“夫人还是请回吧,不要让我们为难了。”

夜幕降临,百里昀下了马车,左右活动了一下脑袋,提摆跨步迈进了侍郎府大门。

“百里昀你是不是傻啊?”

“哎呦喂!”百里昀被突然从门后面蹿出来的林杳吓得一激灵,“你大半夜不睡觉,躲在这里吓我干嘛!你病好了?在这吹什么风?”

“你随我来。”林杳二话不说拽起他宽大的袖袍就往书房方向走去。

“刑部断的是什么案件你不知道吗?你不去查扶石旧案,而是抓了邓公公,若是有心之人想弹劾你,直接就说你不在其位反谋其政!”一进书房,林杳将他袖子一甩,压低声音说,“你若要查邓公公,合该是将案件移交给大理寺,那元安府府尹或许可以瞒天过海,你呢?”

“朝堂之上,谁又能替你说话?”

就连他的父亲百里退,陛下已经提点过了,让他不要多嘴,否则两败俱伤,故而百里昀此刻,孤立无援,陛下,或者说陛下身后的人,想针对的只有他。

百里站直了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你要知道,扶石案涉及的人员太多,他们的权力也太大了。”

“凭我?简直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左右我查哪条线都是死路一条,不查更是不行,扶石旧案我没把握,但是邓公公我有把握。”

“再者,你能保证大理寺不是另外一个元安府吗?我能放心把案件移交过去吗?”

大理寺若是另外一个元安府,定会草草了案。但他百里昀,三岁开蒙,十九中举,自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故而对于此案,他无法袖手旁观,自视不理。

“但是邓公公身后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林杳皱着眉看向他,“是太后!”

她一字一顿地说:“邓公公自先皇之时便在宫中侍奉,当今圣上便是他与太后扶持的,其中权利来往,有如古木之根,盘根错节。”

“正因如此,邓公公才遭人忌惮,不是吗?”

百里昀眼神一下子凌厉了起来。

今日夜深人静之时,李熠方才从宫中回到凛王府。

当今陛下有十子,今日是十皇子五岁生辰,圣上举办了生辰家宴。

他在筵席上笑着,说着些大家都爱听的话,装作纨绔浪荡的样子,还挨了父皇几句骂。

不过也还好,今日毕竟是生辰喜事,缠绵病榻的父皇倒是看着还有几分喜色,也只是笑骂了他几句。

宴席结束,行至宫门之前,他与参知政事查松年隔着人流望了两眼。

有不少经过他周身的大臣停下来朝他问好,于是他就歪七扭八地瘫在随从身上,含含糊糊地同他们打招呼。

夜色氤氲,朱红色的宫墙被映成了朱湛色,言笑晏晏间,李熠余光瞥见宫墙之下,查松年转身离去。

马车摇晃至府邸,他满身酒气地被侍女搀扶着去了卧房,侍女为他端上了事先准备好了的醒酒汤:“王妃为王爷准备了醒酒汤。”

“每日表面上的功夫倒确实是都做得挺好。”

他嗤笑一声。

“把本王的侧妃喊过来,你们都下去!”他一挥广袖,吩咐道,说完就倒在了榻上。

“是。”

婢女们应声退下。

林杳惊醒从床上坐起来的时侯,方才昧旦之际。

从支摘窗向外望去,天空呈现幽蓝与苍灰相混之色,柔和,而又朦胧难辨,天地仿若披一袭轻纱。

远岫于晨霭之中仅见轮廓,与天相接。

启明星烁烁然孤悬于天边,时有小虫一二,于草窠低吟。

林杳喘气的幅度略小,片刻之后,她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喉间微微颤抖,又缓缓吐出。

已经许久没有再梦到了。

她转身拿起枕边的竹节玉佩,抚摸着,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心脏一样。

梦境混乱,鹅毛大雪,火光接天,烟雾呛鼻,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丢上了马车,狭小拥挤的车厢内,有很多和她一样灰扑扑的被绑着的女童,她大声哭喊,拼命想逃,却被狠狠地抽了好几鞭子,吓得她睁开了眼睛。

“娘亲,哥哥,你们又来看我了吗?”她握住玉佩,喃喃自语。

可是梦境中他们的面庞一次比一次模糊。

外面传来窸窣的动静,还有景从的叫唤声,看天色,林杳知道,百里昀要去上朝了。

她突然想起了昨夜于书房中,自己问他:“想要扳倒邓公公,微茫如萤火,值得吗?”

他负手转身看向门外。

夜幕之上,数星孤悬,孑然却又坚执,散发幽微之光,闪烁在浩瀚乾坤之上,虽渺然,却以点点光亮抵御无尽幽暝。

良久,百里昀才说:“微光渐盛,天将大晓。”

接下来的几日林杳几乎没怎么见到百里昀了,他不让自己插手此事,又对扳倒邓公公带着必死的决心。

林杳每每拿起画笔,却又静不下心来,每每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像是能看到一袭官袍的百里昀毅然决然地朝前方未知的一片白茫茫里走去,怎么呼唤他,他都不回头,都不停留。

永晏十年孟夏,夏至日。

夏至,岁中昼极长而夜至短者。

及暮,华灯初燃。

林杳于庭院间抬头,只见无光之处,繁星满天,斗七星高挂北天,其柄指南。

“夫人,府里来了人。”栀年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附耳和她说道。

林杳听到门外似有人走动的声音,心里突然一沉。

林杳提着灯匆匆赶到的时候,便看到有穿铠甲的侍卫上前给他套上了沉重的手链:“小百里大人,得罪了。”

百里昀左右翻了翻自己的手,像是在看什么很新奇的东西,末了,很和煦地朝那侍卫笑了笑。

那侍卫言语中是尊敬,面上的神情却不像,朝他点了点头就要将他带走。

百里昀适时回头一瞧,看到了提灯立在庭院中那棵不知年岁的,郁郁苍苍的银杏树之下的林杳。

远处的他拂了拂自己宽大的衣袖,林杳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拿了一卷书。

他举起书卷,朝她摇了摇,而后朝双手抱拳,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身体微微弯曲,向她行了个礼。

他说:“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林杳还未来得及与他说上一句话,他便被侍卫粗暴地带走了。

他挣脱了侍卫押解他的双手,一字一顿地说:“我自己,能走。”

“少夫人。”景从哆哆嗦嗦地跑了回来,“这是什么意思啊?公子这是被带到哪里去了啊?”

“诏狱。”

刚才那行侍卫是天策卫,直接效命于陛下,逮捕、审讯、押解犯人进入诏狱。

显著的标志是他们系扣披风的徽记,徽记之上是一柄直入云海的利剑。

“啊?”景从在旁边吓得捂住了嘴巴,“少夫人,那怎么办?我去告诉老爷!”

“告诉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林杳蹙眉呼出了一口气,猛然想到他方才朝自己摇了摇他手上的书卷。

莫不是哪本书卷里藏了什么东西?

“你家公子方才手里拿的是什么书?”林杳忙转头问景从。

景从焦急地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公子方才在书房看书,天策卫指挥使突然带着天策卫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带公子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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