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啊,”陆德昌突然开口,语气罕见地平和,“你还记得你八岁那年,第一次站在小板凳上,够着灶台学切菜的事吗?”
陆清欢愣了一下,点点头:“记得。您教我怎么切土豆,要粗细一致,不能断。”
“那天你切了几十个土豆,我们全家连续吃了两天的土豆宴。”陆建平插嘴道,脸上带着笑意。
“但是第二天就能切得像模像样了。”陆德昌看着孙子,眼神复杂,“你那双手,生来就是拿菜刀的。十岁就能颠动大勺,十三岁就能独立做一家的晚饭,这种天赋,陆家几代人才出一个。”
陆清欢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如今整天敲击键盘,撰写报告,早已不复当年握厨刀时的稳健有力。
“爷爷,厨艺好不代表就必须当厨师。”他轻声说,“我现在的工作也很好,年薪是酒楼半年的利润。”
“钱!就知道钱!”陆德昌突然激动起来,拍着床沿,“陆家手艺传承了四代,难道要在你这里断了?现在酒楼的生意虽然还行,但那些连锁餐厅开得满街都是,你爸又守成有余,创新不足……”
“爸,我怎么就守成有余了?”陆建平委屈地抗议。
“你闭嘴!”老爷子呵斥完儿子,又盯着孙子,“我就问你,你对做饭,真的一点念想都没了?”
陆清欢沉默了。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念想?在H市的那些深夜,当他厌倦了外卖,站在自家厨房里为自己做一顿简单的宵夜时,或者请朋友吃饭,看见他们眼里那份惊讶和崇拜时,那种从心底涌上的满足感,是任何工作成就都无法比拟的。
但他读了那么多年书,把自己学的知识弃之不用也没那么容易。
“爷爷,您先好好养病,这些事以后再说。”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陆德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逼问,只是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转回电视上。
陆清欢站起身:“我去给您和爸买点午饭吧。医院食堂的饭能吃吗?”
“不用,”陆建平连忙说,“你刘姨一会儿会从酒楼送饭过来。你要不先回家休息休息?坐了一早上车也累了吧。”
陆清欢确实感到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每次回家,这种被期待和责任拉扯的感觉总让他喘不过气。
“那好,我先把行李放回家,洗个澡再过来。”他说着,拉起行李箱,“爷爷,我中午再来看您。”
陆德昌只是“嗯”了一声,眼睛仍盯着电视屏幕。
走到病房门口时,陆清欢听到爷爷低声嘟囔:“记得去酒楼看看...”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病房。
陆清欢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月未归,家里的一切都跟他离开时一样,连玄关处那个插着塑料花的青花瓷瓶都还摆在老位置,只是花瓣上落了一层薄灰。
他拖着行李箱走进自己房间,床单是新换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母亲总是这样,无论他何时回来,总会提前准备好一切。
简单冲洗掉一路风尘,陆清欢换了身舒适的衣服,径直往酒楼走去。
“春溪酒楼”四个鎏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曾祖父创下的招牌,传到爷爷手上时发扬光大,如今已是城里无人不知的老字号。三层仿古建筑,飞檐翘角,即使在周围一众现代化商铺中也不显违和,反而自成一道风景。
还未到午饭高峰期,大堂里已有几桌客人。陆清欢轻轻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
“欢欢?”
正在柜台后核对账目的陈玉芹闻声抬头,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快步绕出来,一把拉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眶微微发红。
“瘦了,瘦多了。”她心疼地摸着陆清欢的脸颊,“在大城市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你看你这脸,一点肉都没有了。”
陆清欢哭笑不得:“妈,我这是标准体重。我爸那种才是不健康的,医生都说他该减肥了。”
“胡说,你爸那是福气。”陈玉芹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这次回来待几天?行李放家里了吗?房间还满意吗?我给你新换了床单,是你最喜欢的那套蓝格子的……”
“清欢回来啦?”
后厨的门帘被掀开,王建国系着围裙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瓜。他身后跟着正在擦手的刘美娟。
“王叔,刘姨。”陆清欢笑着打招呼。
“哎哟,真是清欢!”刘美娟快步上前,围着他转了一圈,“长高了,也帅了,就是太瘦了。在大城市工作很辛苦吧?”
王建国比较内敛,只是憨厚地笑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爷子怎么样?”
“爷爷没事,观察两天就能出院。”陆清欢答道,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总是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关心。
陈玉芹把儿子拉进后面的休息室,关上门,细细问起他的生活。
“工作累不累?同事好相处吗?租的房子有没有暖气?我记得你说过H市冬天很冷。”
陆清欢捡轻松的说:“都挺好的,项目刚结束,老板给我放了几天假。同事们都很专业,租的房子离公司近,设施齐全。”
“那……感情方面呢?”陈玉芹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有没有遇到合适的?”
陆清欢无奈地笑了:“妈,我天天加班到深夜,周末只想睡觉,哪有时间谈恋爱啊。”
陈玉芹撇撇嘴,刚想说什么,陆清欢的手机响了。
是爷爷的视频电话。
他接通电话,屏幕上出现陆德昌靠在病床上的脸。
“到酒楼了?”老爷子开门见山。
“到了,刚和妈说了会儿话。”
“嗯。”陆德昌眯着眼睛,似乎在观察背景,“去后厨,做一道鲫鱼豆腐汤送来。”
陆清欢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若说这些年他的厨艺还有什么没退步的,大概就是炖汤的本事了。在H市那些孤独的夜晚,一锅慢慢炖煮的汤总能给他些许慰藉。
“好,我这就做。”他自信地应下。
挂掉电话,陆清欢对母亲笑了笑:“爷爷点名要喝我做的汤。”
陈玉芹会意地点头:“去吧,你王叔应该已经把晚市的食材备好了。”
后厨宽敞明亮,不锈钢操作台擦得锃亮,各种厨具整齐挂放。王建国正在切配菜,见他进来,会心一笑:“老爷子考你来了?”
“算是吧。”陆清欢挽起袖子,“王叔,麻烦您帮我准备两条鲫鱼,要巴掌大小的。再要一块嫩豆腐,几根小葱,一块姜。”
“早就备好了。”王建国从冰箱里取出一个托盘,“咱们酒楼的鲫鱼豆腐汤也算是招牌了。”
陆清欢看了看鲫鱼,眉头一挑:“谢谢王叔。”
他先处理鲫鱼。王建国已经将鱼鳞、内脏清理干净,但陆清欢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特别是鱼鳃和腹腔内的黑膜,确保没有任何杂质残留。然后用厨房纸轻轻擦干鱼身表面的水分——这是煎鱼不破皮的关键。
“热锅凉油”,这是老爷子从小唠叨的教导。在炒锅里倒入适量油,烧至六成热时撒入一小撮盐,这样可以进一步防止鱼肉粘锅。接着将两条鲫鱼顺着锅边滑入,只听“滋啦”一声,鱼皮瞬间收紧。
陆清欢没有急着翻动,而是轻轻晃动锅柄,让热油均匀浸润每寸鱼身。待一面煎至金黄,他手腕一抖,锅铲顺势一翻,两条鱼完整地翻了个面,动作干净利落。
另一面也煎得差不多了,他投入姜片,烹入一勺料酒,瞬间升腾的蒸汽带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后厨。
“香啊。”王建国在旁赞叹,“这火候掌握得正好。”
陆清欢微微一笑,将提前烧开的热水倒入锅中——一定要是热水,这样才能瞬间让油脂融入水中,让汤色奶白。又是一阵“滋啦”声响,水雾蒸腾,他盖上锅盖,转大火煮沸。
等待的时间里,他将嫩豆腐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小葱切成细碎的葱花。
约莫七八分钟后,他掀开锅盖,锅中的汤已经呈现出诱人的奶白色,好死沸腾的牛奶。鱼形完整,在翻滚的汤中若隐若现。
陆清欢将豆腐块轻轻滑入汤中,调入适量盐和白胡椒粉,再次煮沸后转小火,慢慢炖煮。
千滚豆腐万滚鱼,这句话在这道菜里完美表现了,豆腐一点点的沁入鱼的鲜味,王建国在一旁暗暗点头。
最后的十分钟,他完全凭感觉。观察汤色的浓稠度,闻香气的层次,直到确定火候恰到好处,才关火出锅。
撒上翠绿的葱花,淋上几滴香油,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鲫鱼豆腐汤就完成了。汤色奶白浓郁,鱼肉完整不散,豆腐嫩滑,葱花翠绿,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陆清欢小心地将汤盛入保温桶,盖紧盖子。
“老爷子有口福了。”王建国拍拍他的肩膀,“这汤做得,不比当年的水准差。”
陆清欢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心里清楚,这锅汤仅仅是老爷子想尝尝他的厨艺有没有退步罢了,但能不能得到老爷子的认可他还没有把握,想到小时候挨过的骂,陆清欢赶紧和王叔,刘姨还有老妈告别,提着鲫鱼汤忐忑的往医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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