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边丽心里对于边月能考上高中,且竟然不是宜丘市最差的高中这件事犯嘀咕,但倒也没有不让边月继续读书,只是免不了当着边月的面会发发牢骚。无非是旁敲侧击地说一句:“隔壁老王的女儿初中毕业就去市里打工了,每月往家送一回钱。”、“小超市孙婶的女儿也没读多少书,早早就进入社会,嫁了个有钱的老公,日子过得也很富裕。”......
一般这些时候边月全当听不见,她不会反驳什么,也不会接受什么。边月心里也很清楚,姑姑对于要继续花钱给自己读书这件事,不会心甘情愿。是了,她的姑姑是不会因为自己六岁就失去双亲、从小到大吃了这么多苦就对她多些怜爱的。这些边月也不在乎,她心里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她不会说,她也没处去说。
所以,中考结束后的暑假,边月去市里一家规模不小的餐馆打杂,工作了整整两个月。一般这种餐馆鱼龙混杂,老板就算知道你没成年也多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把活干好,他们才不在乎你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边月勤快,上菜、刷盘子、打扫卫生,什么活都肯干。临了,那餐馆的老板娘可怜她年纪小,多给了她五百块钱,她一共拿了酬劳3500块钱。但之后回了家,边月也只是上交了3000块。
边月自小学时每天放学都会拉着晓晴去捡废品,攒到多一些就用麻袋装好,借了隔壁婶子的三轮车拉去废品收购站卖钱。有时一次卖十块,有时十五块,这些钱她会攒着,攒到五十块,就拿出三十给边丽,自己留下二十块。
初中时,功课越来越紧,再加上边丽开了这个小店,虽然主要经营早点,但边丽不会像大部分早点铺子的店主一样,早上忙完就关闭店门,回家补觉。她从早到晚的开着店门,虽然也没什么生意,但她不愿意把这时间拿去补觉。
边月放学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小店里待着,她看店,边丽就能去休息一会儿,包混沌、下清汤面、蒸小笼包,这些简单的吃食边月都能做。但是边月并没有放弃找赚钱的路子,她开始利用每年寒暑假的时间去市里一些餐馆、服装店、小超市打打零工。慢慢地,她发现,只要她不说真实年龄,做事勤快利落,工资少要一点,这些店主大都不会去计较她的年龄。这样赚来的钱,边月也不会全都给边丽,她会留下一些,有时三百、有时五百。虽然这些钱本就没多少。她倒也从来不会去想边丽会不会发现她的小心思,边丽会怎么想,她只知道,她要多攒些钱,以后自己会用到的。
升高中这一个半月,边月的空闲时间一下子就少了很多。高中到底比初中管理严格得多,高一早上七点准时到校,高二、高三甚至早上六点半就要到校,晚上还要上晚自习,九点半才放学。
边月问过她的班主任能不能不上晚自习,得到的当然是否定答案。班主任卢新峰拧着眉追问边月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边月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对于这一点边月想得很清楚,她是不会主动去告诉任何一位老师,或是任何一个同学,她的家庭情况的。尽管老师们会在学生档案中了解到,她幼年就失去了双亲;同学们也会从边月独来独往、生人勿近的疏离模样和一个黑色书包从小学到高中从来不换、一双鞋子穿到两侧开胶也不换等等这些事情上或多或少地窥探出,边月的家境不是很好,但边月绝不会亲口去说。
她不会让边丽接受学校能给她们提供的助学金-一个学年1000块钱。边丽也没再去计较这些,她只当是边月自尊心强,不愿意接受贫困生这个称号。她深知顶着“帽子”在同龄人面前是什么感觉。她的父亲年轻时曾失手伤人,坐过五年牢,在他们那个小地方这些事情必定会人尽皆知。小时候,她一直被叫劳改犯的女儿,直到她初中辍学,没再去读书。所以她认为自己或多或少能理解边月的感受,也不愿再去责怪她。
实际上,边月并不是因为怕被同学看不起,怕被说闲话才不愿提及自己的家庭。在边月看来,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是的,她认为没有必要。经历过太多,她的心足够坚硬,别人怎样看她,又如何议论她,她不在意,也在意不起来。没人能救她,除了她自己。
边月自六岁就失去父母庇护,之后年近六十的爷爷奶奶将她带回老家照顾。
老两口没什么大本事,起早贪黑经营一家小餐馆,勤勤恳恳半辈子,终于把两个孩子养大,身体也累垮了。好不容易熬到两个孩子都成了家,也有了孩子,特别是小儿子生意如火如荼,以为终于能享享清福了。
可谁料天降横祸。年近不惑,自幼备受疼爱的小儿子,遭遇车祸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终究压垮了二人本就积劳成疾的身体。儿子、儿媳走后,久不露面的女儿还做出那样的事情,老两口身体和心理遭受了双重打击,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边月八岁时,爷爷查出了胃癌晚期,仅仅半年时间就去世了。爷爷去世后,奶奶伤心过度,整日以泪洗面,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后也过世了。
六月份气温已然升高,但边月却觉得奶奶的尸体冰凉,她在老屋里守着奶奶冰凉的尸体过了一周,姑姑边丽才匆匆赶回老家,将奶奶安葬。在那一周里,边月白天还像往常一样去上学,放学后去捡废品,然后回家烧饭,写完作业后就到房间里守着奶奶。
边月会撕心裂肺地哭喊,会大哭,会叫喊着让奶奶回来。但那只限于夜里,她白天还是会和往常一样生活着。所以后来,边月始终觉得,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她对死亡就已经麻木了。
奶奶下葬后,边丽带着边月和女儿晓晴来到了宜丘,离家千里的地方,本以为会有所归依,可是,边丽不太幸运,她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是了,茫茫人海,两个人一旦错过,想再重逢又谈何容易。
高一开学半个月后,边丽主动开口,让边月早上不用四点多起床帮忙了,晚点起多睡会儿。她把原来店里那个一米高的小冰箱卖掉,添了些钱换了个稍微大一点的冰柜,放在角落里,这样她和边月晚上晚点睡,多准备些材料,也不用怕放坏或者不新鲜,这样早上她自己早起忙活也勉强忙得过来。
对于姑姑的关心,边月表面上乖巧答应,内心其实没什么想法。在她看来,边丽这样做只不过图她自己安心罢了。这么多年,边丽做的很多事,在边月看来,都是她自认为的,能弥补自己的过错而已,可是,有些事,注定是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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