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脱水以后,今临活动的范围变小了,每天被裹在一张毯子里听洁女士讲课,投喂他的人从瘦高个儿变成了尤加。
后来尤加给他安排了一张桌子和一个三包围的软凳,洁女士便开始教他写字并给他布置作业了。
洁女士严格按照科学育儿指南教导,每天拿着戒尺调整他写字的姿势。
那样长的扁尺,还时不时带着破空声,今临每每听见都耸一下肩膀,这肩膀一耸,手臂跟着挪动,执笔的手也抖,写出来的字就不那么漂亮了。
这时洁女士便认为他走神了,用戒尺尖端敲一敲桌子以示警告。
这些倒还好,鱼格上的侮辱今临是真受不了。
好几回交作业,洁女士都露出鄙夷和看智障的表情,今临既生气又委屈。
被批了好几个红叉的作业发下来改错的时候他常管不住自己叛逆的情绪,指甲一划便将作业纸弄成碎片。
洁女士已经尽到了作为老师的义务,教育是家长的事,她负责告状。
于是,戒尺会被尤加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总说:“再有下一次,会打手板。”
光说不做假把式,今临被训成了老油条。
尤加决定从根源解决问题。
既然闪闪要学习成为一个人类,那每天都要穿戴整齐,今天穿的是黑色烫金衬衫,他像偷穿了大人衣服。
不要误会,这绝对不是尤加的审美,圆脸头发齐肩的小胖鱼更适合穿软绵绵的浅色衣服,然而家长应该尊重孩子自主选择的权利,闪闪喜欢的话就听闪闪的。
不伦不类的小绅士被尤加夹着腋下举起来放到课桌上,尤加则是坐进他的小软凳里。
尤加要给闪闪剪指甲。
海妖的指甲与人类不同,普通的指甲剪派不上用场,尤加举起了打磨枪。
尤加将闪闪的手扯过来,闪闪像碰了开水一般将手缩回去,扯过来缩回去,扯过来缩回去……
尤加不厌其烦,闪闪却暴躁了。
“我不!”他将两手放到腰后面,挺起胸膛义正言辞。
指甲是他最好的武器,拥有一副这么厉害的指甲要长很多年的,还要时不时在礁石上打磨,如果失去了武器他就失去了依靠,本来就不厉害的白尾人鱼还怎么完成任务,复兴海洋。
尤加眉梢冷峭不发一词,但他一向这般,闪闪不害怕。
最后,闪闪瞥一眼架在肩膀上的戒尺,心一横,牙一咬,双眼放空,张开了刚挨了两板子的手掌。
虽然再生修复能力强,他的痛觉却很敏感,这种不见伤口的疼痛才最折磨。
突突突突的削磨声之中,今临和他打磨了37年的武器漫长地告别。
他真正地明白了什么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也是从这天开始,尤加会予以不听话的闪闪适当的惩戒。
洁女士常在半夜写报告时自说自话地吐槽尤加先生的独断专行,某一天夜里她感受到了量子纠缠的指引,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有人与她产生了共鸣。
他们一起骂:“尤扒皮。”
按道理来说,剪了指甲又受了管教的闪闪在学习方面应当有些提升。
但事实上,他写出的字如蚯蚓,算数跟大熊猫一样近视眼,还爱开小差,在课本上画这样那样的鱼。
尤加问他:“为什么不好好练字?”
他用手指揪了揪头发:“头发,挡眼睛。”
二问:“算数怎么总是粗心大意?”
他把一撮头发捋到前面来遮住眼睛:“看,挡了。”
三问:“怎么又开小差?”
他把头发整个掀起来遮住眼睛,找不到借口回答。
深夜,看到屏幕那头闪闪入睡以后,尤加默默登录视频网站账号。
“女儿上学头发这样扎,甜美又俏皮,两分钟搞定……”
“给女儿扎头发,每天不重样……”
他跟着视频里的手活动手指,一看就会,视频一关就废。
于是他内线呼叫思德。
大概等了平时的两倍时间,那头才接通,声音还有些模糊:“先生?”
“我需要一颗人头。”
“啊?”
“带齐肩假发的模型。”
“好的,先生,明天……”
“现在。”
思德这才双眼聚焦,从床上翻身坐起,愣了一瞬说:“好的。”
在这个静谧无声的夜晚,三方势力汇集,时空交汇重叠出虚空中震耳欲聋的呐喊——
尤扒皮!
尤加拿到人头模型后抓起小皮筋就是练,从刚开始分发缝分得如狗啃一般到后来三分钟扎出蝴蝶结丸子头他用了一整夜。
在成为一个好家长的道路上,他又迈进了一步。
第二天下午,洁女士看到的就是穿朋克骷髅T恤头上扎两个蝴蝶结小辫儿的小海妖。
这几个词放在一起咋那么违和呢,其实画面也相当有冲击性。
现在能接触到小海妖的只有她和尤加先生,这头发显然是那位独断深沉的先生的杰作了。
一瞬间,这位大人物的形象在她心中崩裂,像培养基里长了杂菌,峭壁上生出了花。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宠物闪闪和他主人的关系,一簇她抓不住的电流划过,怎么梳理也得不出结论。
事已至此,先上课吧。
现在已经到了培养社会认知的阶段,小海妖却没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科学育儿指南上讲可以通过视频和动画片播放辅助教学。
洁的父母皆是教职人员,自小受严格管理,根本没看过动画片的洁女士自己都没伞,怎么为别人撑伞。
自然,她为闪闪准备的是三维动画和MG动画轻松学课程视频,说白了这些都是过时的课程,很适合小孩呀。
没有鱼知道今临那天下午是怎么度过的,更可怕的是,洁离开之前对他说,还有好几十个课程视频要看的。
到底有完没完呐!
今临萎靡地趴到桌子上。
一直到尤加来喂食,他都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尤加用手指拨弄了两下他的蝴蝶结辫子:“怎么了?”
今临将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里,不理会他。
“闪闪。”
不好,是陈述句。
今临敏锐的察觉到尤加的情绪变化,知道自己再不配合恐怕要挨手板,忙抬起头。
尤加眯起眼睛,将盛满生鱼片和鲜蟹肉的盘子推给他。
他抓起来就往嘴里喂,哪里有从前挑挑选选的姿态,咀嚼的模样也不似从前摇头晃脑,跟老牛吃草似的。
今临在心中想,要是海妖有眼泪就好了,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书里面黛玉姐姐那样唯美。
可惜他不知道,有没有眼泪没有差别的,他耷拉着眼皮,嘴角往下撇,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样子像极了小苦瓜。
尤加不用问都知道,闪闪是又厌学了。
一个合格的家长不能永远纵容,要保持底线,闪闪学习的问题总是这头解决了,那头又出毛病,他决定把规矩立牢。
“不想吃不用勉强。”他将餐盘抽出来放到一旁的立柜上。
今临原本决定勉为其难吃几口甜甜的蟹肉,还没喂到嘴边食物就没了,原本就忧郁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好怀念海洋里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念肚皮软软的肉包,想念超会捕食的菜包,想念总是惹祸的草包,想念喜欢亲鱼的豆包,啊!乡愁。
他这样想,嘴不由自主撅起来,胸廓一起一伏,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只差两行清泪表现出他现在的忧思。
尤加也在等他落泪。
尤加并不知道海妖没有眼泪,只觉得哭不出来便是装的,毕竟闪闪是有些小聪明的。
一人一鱼就这样僵持,在人类家庭中,父母和孩子互相无法理解的时候通常就是这种情态。
今临想钻回海水里悄悄难过,还想念他藏在礁石后沙堆里的小包包,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尤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坏蛋,不讲道理,没有人情味,根本没法理解鱼的痛苦。
想到这里,今临抬头瞥了一眼尤加。
金发男人像极了初见时的样子,神色淡淡而气势凛然,仿佛下一秒就会说出要杀了他的指令。
今临觉得这些天一定被洗脑了,他居然有些害怕。
应该誓死保住自己的指甲的,我当初真糊涂啊!
哎,鱼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我虎鲸大王今临今天豁出去了。
他扭动尾巴往前扑,软凳底部摩擦地面发出高亢尖锐的噪音,桌子也被他推翻了,尤加在距离他半米的位置,如果没有被接住,他会摔在桌子上面撞到肚子,凳子也会砸向他的尾巴。
他紧闭双眼,下一瞬便被握住手臂往上提,又被散发冷香的怀抱接住,尾巴也保住了,他毫发无伤。
“嘭当”桌椅摔到一块儿去,他的手臂也自然地挂在尤加肩膀上。
一看这招有戏,他赶紧把脸埋在尤加颈窝蹭了蹭:“主,人,错……错了。”
他的声音绵软带着点颤音,像初生懵懂的小羊羔,听起来可怜极了。
尤加无声叹了口气,抬手轻抚他背脊:“说吧,哪里不满意,允许你告状。”
他哇的一声模仿人类哭出来,上半身抽抽噎噎,是真难过,只不过没眼泪罢了。
“学……啊……学不会……”
尤加看了教学时的监控才知道,洁再一次违反了他制定的教学计划,擅自拔高课程难度。
洁收到了有史以来最严肃的警告。
另外,尤加大手一挥,决定每天让闪闪看一个小时动画片。
闪闪再次见到了瘦高个儿和络腮胡子,哥俩又来当装修工了,穿着防护服还戴着头盔,哆哆嗦嗦把投影幕布安装好。
上次过敏外加急性肠胃炎事件后,洁给闪闪查了过敏源,榴莲并不是诱因。
于是,伤心过度的闪闪能坐在更大更漂亮的软椅上一边品尝榴莲一边看动画片了。
这种收获出乎今临意料,也让他得到启发。
要得到想要的,就得撒娇示弱,人类,还是很好拿捏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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