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一步之内，黎烛第一时间放开感知。

岩石流动，如绸如缎，包裹住整座广场，中空挑高不低，却十分有压迫感。

青石板铺就地面，一路平坦，延伸至祭台，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

两人摸索前进，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声。

“沙沙……沙……”

似游蛇浮动。

黎烛脚步一顿，声音立刻停止。

什么动静？

两人定在原地，身影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明明暗暗。

黎烛迅速掐掉光源，并示意喻斯礼一同关闭。

虽然打出的光被黑暗物质吞噬，但她并不确定在远处会不会看到他们的光。

如此黑暗环境下，光源同等于坐标，无疑把自己放在危险之下，明晃晃告诉敌人：快来呀人就在这儿。

安静了好一会儿，黎烛再次向前探步。

“沙沙……沙……”

探出的脚脚立刻缩回。

双手又默默攀上了某和尚的胳膊。

她咬牙用气音询问：“这回又是什么？”

怎么又在‘感知’什么都看不到！

这破天赋到底有没有点用！

随着行动停止，声音又戛然而止。

喻斯礼眼底闪过紫色暗芒，目光迟疑地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的黎烛，又低头看看两人的衣物。

他抬起胳膊前后摆动，衣料发出轻微摩挲。

“沙沙……沙……”

碗盖一般的广场又像一个天然扩音器，细小的声音穿过黑暗，打在墙壁又被弹回，声响扭曲，无限放大。

“沙沙……沙……”

他又抬腿，拖着黎烛走了两步。

“沙沙……沙……”

‘感知’到这一切的黎烛：……

闹哪样，衣服的摩擦声经过山壁回弹，怎么变得跟掉进蛇窝了似的！

这莫名其妙的动静，是敌是友都分辨不清，只怕危险真正混入其中都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架起胳膊，垫着脚像螃蟹一样慢慢挪。

就这么悄咪咪挪了一公里。

幸运的是，没有什么危险。

广场安逸又空旷，黎烛有点忍不住跑神。

黑暗不断拉扯神经，纷扰之间冒出不少胡思乱想，她开始满脑子里跑火车。

这地图……应该不会害她吧……

一个地点？一个地点会给她带来什么？

绝世秘籍？宝箱？戒指老爷爷？总不会是个绝世大魔头，她解开封印后开展一段旷世虐恋吧？

脑中的火车呼啸，空气悄悄流动，一股微弱潮湿的青苔味钻入鼻腔。

黏腻稀薄，在这寸草不生之地格外突兀。

咦？

黎烛耸起鼻子仔细嗅。

‘感知’在地面铺开，沿着石缝溜到墙壁，略过石板，略过山壁，略过祭台。

最后，她把视线落在枯木方向，眉头皱起。

——这树还活着？

它的树干粗壮，枝条并不丰盛，主体六丈之高。

枯木上没有寄生物，无藤无菌。

裂痕如皱纹，裸露在外的木头表面泛着病态的银灰色，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张牙舞爪地叫嚣着，想要冲出山壁，用一种诡异又绝望的姿态俯视祭台。

模样瘆人。

黎烛横看竖看，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想了半天，一直快走到祭台之下，她才终于知道哪不对劲。

黎烛小时候上过一堂课，讲的是琥珀里的昆虫。

树脂滴落，砸中可怜又无知的小虫，那快乐的爬行姿态就这样被永远的定格在这一刻。

他们挣扎，振翅，瞳孔放大，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

而此刻，这棵枯树就像那垂死挣扎的小虫子。

死亡，就封存在最后一刻。

黎烛绕过祭台，来到树下忍不住细看。

枯枝半垂，无花无叶，只有旁侧黑褐色树瘤有些独特，呈旋涡状，叫人频频侧目。

盯得时间久，黎烛眼前发晕，脑袋也变得蒙蒙呼呼。

这旋涡……

脑袋突然一阵刺痛，手控制不住伸向树瘤。

这旋涡……

不对！

黎烛猛咬舌尖，迫使自己清醒，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拽回胳膊。

鲜血咽进喉咙，还有一部分顺着嘴角流出，滴在地面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喻斯礼很快察觉到状况，飞速上前钳住黎烛胳膊，拔河一样向外用力，脖子和脸青筋暴起。

然而胳膊和树瘤之间却像安装了超强磁铁，焊在一起纹丝不动。

“朱！醒醒！朱！”

黎烛双目紧闭，看不到对方慌张起来。

他捧着黎烛的脸，像抱了个皮球使劲摇。

“朱！！”

黎烛嘴里吐出的血越来越多。。

这次不再是舌尖溢出，而是五脏六腑拼命收缩挤压出的。

越挤越多，越多越吐。

痛……

最痛的根源还是脑袋。

有什么东西越过皮肉，直达神经最活跃之地啃食。

神经元刺激瞬间超出最高值，疼痛信号席卷全身，让她整个人控制不住痉挛。

疼痛仍在加剧。

虚空之上传来低鸣，那声音无形无状，充满威严，好似幻听。

“天地万象，殊途同归。

时也命也，命也时也。”

紧接着，一道讯问之音劈空而来，直击黎烛。

"你是谁？"

喧闹消失，黎烛张开眼，险些以为自己痛出幻觉。

灰色虚无，如浓雾四起。

她浑身**伫立在中心，雾气环绕流淌，涤荡万物，好像回到最初的开始，就如妈妈的怀抱。

这种感觉与疼痛撕扯着她，割裂感拉得人心神不稳。

淦……

黎烛内心平静地暗骂一声，她这是又双叒叕□□哪去了。

这次是什么？

梦境？幻境？

不，都不是。

黎烛忍着疼痛，戒备四周。

讯问之音再次踏空而来。

“你，是谁？”

黎烛轻轻抽气，力求声线平稳回道：“朱莉。”

讯问之音不依不饶，第三次问话：“你，是，谁？”

浓雾翻涌，奔腾而来。

骨头像被一寸寸敲碎，疼痛加剧，黎烛几乎维持不住站姿。

四周依旧虚无一片。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看不见的敌人藏在暗处，实力又强她许多。

黎烛眼中聚起阴霾，垂下眼睑，轻轻呼吸稳住声线。

她缓慢而有力地答话：

“黎，烛！”

“哦？”

讯问之音变了腔调。

与此同时，天地上方扑来强劲的注视感，高高在上，又轻轻一乜。

“嗤”，它轻笑：“你确定，你就是黎烛？”

黎烛警惕：什么意思？

她不是黎烛是谁。

讯问之音拿腔拿调，声音懒散，慢慢悠悠。

“黎烛，真的是‘你’？”

“或者说，你，真的是你？黎烛，真的是黎烛？”

它停顿两秒，陈述出一句话：“你不是黎烛。”

“你是你，不过是世人给你贴上了黎烛的标签，世人认为什么，就会认为什么。”

“正如你们定义数律，一从此成为一，二从此成为二，一加一便等于二。又如这片白雾，你认为这是雾气；又如那座山，你不认为那是固体。”

“黎烛之所以是你，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你是黎烛，包括你自己。”

黎烛征然，露出片刻迷惘。

藏于浓雾中的‘人’漠然欣赏，不由赞叹，对黎烛表现出如此高的悟性有些惊讶。

这些真相，它在这里想了数万年。

数万年啊……时间长到它已经记不清。

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不过一瞬便又重封心底，不见天日。

望着黎烛，它面露酸楚，欣喜中交杂着嫉妒。

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这副强化身躯的主人不过点拨寥寥几句就自行开悟。

可惜了。

悟性再高的孩子，过早的触碰那些真相，只会万劫不复，哪怕这只是世界的门槛。

一念深渊，一念终成错。

看黎烛挣扎的模样，它不由鄙夷起来。

循循诱导之音不断。

黎烛眼前幻化出一片树叶形态，它问道：“这是什么？”

“树叶？”

形态变换，它又问：“那这个呢？”

“花？”

“这个呢？”

“树。”

“哈哈哈哈，”虚空之‘人’大笑：“那这，又是什么？”

形态再次变化，幻作黎烛的模样。

“你有没有质疑过，你为什么会是你？”

质问之音层层回荡，灵魂对撞，有那么一瞬间意识拉高，似魂魄出窍，看着她的身体站在原地，如作壁上观，以他人之目观己。

雾中之‘人’无声大笑，成了。

它俯身，带着不容置喙的姿态撞向黎烛。

她们在空中相见，擦身而过间在黎烛耳边遗憾轻喃，话语随风散在空中：“若你生在精灵一族，或许他们不至如此。”

“以后，你就是我了。”

雾气极速撤退，灰色虚无振翅而飞，蚀骨噬心之痛刹那间淹没掉她。

记忆支离破碎，意识断而重塑，黎烛整个人快爆炸了。

她，她要被‘人’吞掉了！！

“朱！朱？！！”

喻斯礼围着黎烛兜兜转转，扒扒眼皮号号脉，光溜溜的脑袋上急得一头汗。

这，这怎么这么像师傅说的灵魂困于己身，人的身体里真的有一块独立于外的精神世界？

师父说过，未经指引之人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会迷失自我！

这可怎么办？！

黎烛的黑眼珠翻到脑后，脉搏稀而散，气息逐渐消散，又有一股陌生的新气息蓬勃而生。

“朱？听得到么？！醒醒！”

虚无之‘人’压根不把一边的秃驴当回事。

喊吧，喊吧。

一个无法坚定自我的人，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岂是叫名字就能唤醒的？

更何况，这蠢货喊得还是个假名字。

虚无之气四散，夺舍开始。

抱歉啦宝宝们，前段时间有事，恢复稳定更新啦

v前隔日更，或两日更

后续有事会请假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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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你不是黎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