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直到来到第四层,萧晟云才知道为什么这里被称作监狱。

一扇扇门紧紧锁着,门后传来的声声哀嚎汇聚在一起,顺着穿过走廊的风来到大楼的各个角落。

楼梯口,房门前,这些哀嚎声似乎无处不在,所有觉醒者上楼立刻堵住耳朵,光是这些声音就能形成可怕的精神污染。

所有人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去给房间里的患者注射拮抗剂。

萧晟云推开走廊里的第一间门,门刚打开一条缝隙,里面的污染者就挣扎着向外爬出。

“让我出去!”

这是一个中年人,一半的脸已经腐烂了,只留下粘着部分红色血肉的白色骨骼,样貌十分可怖。

他没理会萧晟云,而是拖着身体向门外冲,他大口吮吸着走廊中微凉的空气,仿佛一个濒死的人重获新生。

萧晟云抓住污染者的手臂,他没有拦住对方,或许是因为这个污染者没有攻击性,或许是些微的怜悯。

他的目光穿过污染者的肩膀看向身后,地上有一些红色的东西,质地柔软甚至还在缓慢蠕动,这些是从污染者身上掉下来的肉。

门后的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十平方米左右,不难想象这些患者过着怎样的生活。

从被污染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余生都被封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厚重的铁门隔绝了所有的呜咽与哀嚎,污染开始蔓延,身躯与灵魂走向腐朽。

最终每个污染者都会被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拮抗剂不能完全祛除污染,能让他们解脱的只有死亡。

中年人哭嚎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尝到自由的味道。

他只是个普通打工人,污染后被送进医院,一开始他还想妻子和孩子,但那些思念很快被身体上的痛苦取代了。

“医生,不要救我了。”

中年人发出嘶哑的声音,作为医院的患者,他们被剥夺了自由,剥夺了正常人的一项权利,但他们还有一项特权—决定自己的死亡。

望着污染者颓然地身体,萧晟云突然想到周秩刺向禹文良的那一刀。

那个人当时在想什么,他是否也感受到了求死之人颤抖的灵魂,是否听清到了他们夹杂呜咽的祈求?

是不是见过太多的痛苦,才会如此坚定,如此果决。

他看着中年人拿出抽屉最下层的纸张。

遗体捐献协议书

“我自愿接受死亡,遗体捐赠给生命研究院,愿成为薪火中的一簇,在黑夜中守望黎明的到来。”

男人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陈帆。

这是他给自己下达的裁决书。

萧晟云旁观着,对方已自己选定了路途,无需外人干涉,他锁上门,端着药来到下一个房间。

在第四层,他又见到了一个熟人—安彤。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虚弱了很多,静静地躺在床上,细小的藤蔓刺穿了她的颈部,藤蔓上长出一小片绿叶,随着女孩的动作微微摇晃。

萧晟云很想像救越宁一样去吸收污染粒子,但污染就像癌细胞一样,可以杀死,但难以根除。

安彤见到熟人显得很高兴:“大哥哥,前几天你去哪里里,我怎么见不到你了?”

“我去工作,没办法天天陪你玩。”萧晟云耐心回道,他注意到女孩床边有一册绘本。

“好吧”安彤垂头丧气,她不知道“工作”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个哥哥和院长叔叔、医生叔叔一样,不能天天陪他。

“不过我现在被调回来,可以天天来看你。”

“真的吗?”安彤猛地抬头,眼睛一亮。

“你哥哥呢”萧晟云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安南的情况是不是也恶化了,。

“在下面。”安彤撇着嘴指指地板,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不能陪她一起。

“那就好。”

虽然见不到哥哥,安彤看起来很开心,因为终于能有个和他说话的人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

“ 鸟儿为什么会飞?”

“因为它们有翅膀。”

“那我不能飞是因为没有翅膀”

“没错。”

“可黄宇哥哥有翅膀,为什么他不能飞?

“……”

女孩的问题奇奇怪怪,常常让萧晟云难以回答。

最成熟的成年人往往也难以理解人类幼崽的问题。

但他还是很愿意和安彤聊天的,因为安彤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童话,她使这层布满死气的楼层出现一丝色彩。

在防治医院最痛苦的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污染侵蚀,而是无休无止的等待。

目前研究院没有研制出根除污染的药物,只有减缓污染者异化速度的拮抗剂。

医院每个病人一周一次,污染值一天一侧,拮抗剂一天两针。

从某种意义上,当医生算是个体力活。

每层楼有近八十个患者,萧晟云只负责一层,跑来跑去每天步数也有三万多。

比起这些,更困难的是……面对各种奇奇怪怪的患者。

虽然大部分怨声哀哉,也有一部分不在此列。

患者甲身上长出了奇怪的鳞片,这人天天闲着无聊就就把鳞片揪下来,现在尾巴已经快秃了。

患者乙身上长出藤蔓,饿了就啃自己结的果子,完美实现自给自足,吵着让医院买植物营养液。

患者丙长出了几十个触手,这位进医院前是个钢琴家,现在每天用几十个触手弹钢琴,楼上患者不堪其扰,恨不得下来把其暴揍一顿。

这样画风清奇的大概还有几十个。

在和患者患者丙争论了半小时拮抗剂应该注射进哪支触手后,萧晟云觉得自己应该向院长多要一笔精神损失费,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值班室,在经过安彤的房间时,女孩细细的声音让他停了下来。

萧晟云原本想赶紧把这小家伙打发走,然后休息一会儿,可看到安彤的瞬间,他瞬间清醒过来。

女孩的脖颈和手腕上都笼罩着一层黑色,黑色越深,污染值越高。

怎么会这样,明明下午刚刚打过拮抗剂?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萧晟云把安彤带进屋,用羽绒服外套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大哥哥能不能给安南说一声,我今天按时吃药吃饭,让他不要担心。”安彤说。

她都好几天没见到安南了,其他医生又都不认识,好不容易才能碰到认识的人。

“好,我一会儿去三楼和他说,你赶紧回去。”萧晟云安慰道,压下心中的担忧,他能察觉到,如今医院的每一个病人都像是个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都有起爆的可能。

都是因为该死的老鼠。

办公室中,李谦方木着脸,罕见的闭上了那双尖刻的嘴唇,沉默地盯着来人,他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骂出声来。

来的人穿了一身红色制服,每个人胸口处别了一枚徽章,上面是一支缠着铁链的长剑。

监察处—整个异能局最臭名昭著的部门。

监察处和行动处的人手上的血最多,只不过行动处沾的多是是污染物的血,监察处沾的是污染者的血。

凡是岛国中的病人超过某一个临界值,就到了监察处行刑的时刻。

这次来的都是觉醒者中的精英,为首的男人将近四十岁,身材挺拔,拥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眼角的细纹和白色的发根为他增加了一丝成熟的韵味,有着长年身居高位带来的游刃有余的气质。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商界精英或是政界人士,但李谦方知道这人那双白皙光滑的手曾夺去多少人的性命。

监察处的处长,贺景明。

他在监察处成立之初加入,李谦方有些印象,因为对方太年轻了,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担任了行刑者。

那时候李谦方还骂监察处雇佣童工,而且这份工作会给人带来极大的精神损伤,但时光飞逝,当年的那个孩子也磨平了棱角,成了长袖善舞的那一类人。

“各位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发消息,我也做好接风洗尘的准备。”李谦方笑眯眯地说。

“不必了。我们此行主要是为了南山医院的暴动而来,毕竟这里是东山区最大的污染者收容地,稳定与否关系到整个东山区的安全。”贺景明开门见山。

“暴动?不过时病人的小打小闹,医院如今的情况您在来的路上也看到了,一切如常。”

“如果一切如常,那李院长不介意我看一下病人最近的检查报告吧。”贺景明的语气低沉而温柔,手段却极为狠戾,他算准了李谦方在检查报告上不会作假,这是底线问题。

李谦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想护着他们,可他们自己未必想活,污染者是什么样你也知道,与其痛苦的活,不如痛快的死。”贺景明温和地说。

“他们的死应该由他们自己选,而不是由外人来评判。死刑为戴罪之人而设,而我的每一个病人清清白白,他们的生死又何须他人定夺。”李谦方没被绕进去,怒而驳斥道。

“我此行只是想要查明原因,你应该清楚,岛国的分布不计其数,你能保护这一处,可保护不了所有的污染者。”贺景明松了口。

最终双方后退一步,贺景明可在医院自由调查,如果发现有污染者失控,则采取强制措施。

然而,贺景明刚走出办公室,就察觉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抬起头,巨大的污染源源不断从顶楼涌出,即将冲破医院上空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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