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遭逢此地缘业稀

回了家中书生配了两贴膏药,送与云诚,云诚问:“你这狗皮膏药能有用吗?”

“有没有用,你用了不就知道了。”

云诚看了他一眼,拿了膏药进屋去了。

外间李妈妈提着菜篮子回来,一进家门就闻见一股药味,问:“晋元,你又配药了?”

朱晋元打马虎眼说:“姨妈,我早间砍柴扭了腕子,自己配了副膏药。”

李妈妈心疼道:“你一个举人老爷,放着好日子不过,在我这乡下穷撞,快别做这些事了,可不折煞人吗?”

朱晋元点点头:“再不做了。”

李妈妈又问:“姑娘没起吗?”

云诚在房里说:“我起了。”

李妈妈提着篮子朝后院弄菜去了,云诚贴好膏药换了衣服出来,朱晋元捧了杯热茶与她:“姑娘请用吧?“

云诚感他的情:“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相互帮衬也是该的。”

云诚不服:“谁和你是沦落人?”

朱晋元笑说:“你是个落选的秀女,我是个落第的举子,你在你奶妈家住着,我在我姨妈家呆着,怎么不算同是沦落人?”

“你我可不一样,你嘛!自已落了第,只得在此消极避世,摇铃行医,我嘛!我很快就会再入京的,还要宗亲贵府,八抬大轿的来迎我!”云诚带着一份少女独有的娇憨,又显得有点得意。

朱晋元笑说:“那就看你的花轿先来,还是我的官轿先来吧!”

云诚也不理他,想起弘明赠剑时的情景:“胡姑娘此剑是我父亲的挚爱之物,我封爵之时给了我,这剑比我的爵位还重呢,我是真心喜爱你的人品,你的本领,像你这样的姑娘又怎么能再回民间配乡野村夫呢?只为我父亲前些年受了朝堂上的迫害,听见你的家世就不愿意,但是我会慢慢说服他的,你回家安心等我,不出半年我一定会去娶你的。”

云诚摸着剑忐忑道:“那就是算你父亲同意了,我大哥还不定同意呢,他本来对我上京选秀就好大的不愿意,只为我是旗人家的女孩子必走一趟的,他已嘱咐好妈妈一旦落选择回乡替我寻一门亲事。”

弘明笑了,满心不屑道:“回乡你能寻什么亲事?你是嫁给农夫还是嫁给渔父,就是好些嫁一个书呆子,土财主?你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子就该配一个亲王贝勒,又有家世,又有钱财。你在乡下的日子久了,不知道外间的事,你要穿绫罗绸缎的衣裳,戴金珠翡翠的钗环,我还要教你读书,让你文雅高贵也成为你姨母那样的王妃。”

这一番话在云诚听来不由又有点伤心,她想自己明明是官家之女却家道中落,父母早逝,自幼跟着大哥在武当山下村生野长,虽学了一身的武艺现在看来都是无用的东西。想及此她又愤愤不平,她看那一群秀女没有一个长得能和自己比肩的,只为自己从小少人教导也不会礼仪女红所以就落选了,她想起那些乡下的人,不是一腿泥,就是一身汗,就是有钱人家的儿子也是脑满肠肥庸俗不堪,她真的要回乡嫁给这些人吗?那还不如早早跟了师傅当姑子去。云诚擦擦了眼,接过了剑,“那你可要早点来,不是我等不及,只怕我大哥和妈妈等不及。”

“你放心吧,我后脚就往湖北抚台处递名帖让地方好生看顾你大哥,我不但要说服我爹,我还要让宗人府的官媒拿着玉碟去你家提亲,你大哥也是官家的公子,不是没见过世面,到时必让他欢喜,你在乡下好好静养旁的一点不用操心,我在京城一边跟咱父亲说,一边替你做衣裳,打首饰,布置新房,我们这种人家娶亲要另加盖园子才好,我家亲友都是皇亲国戚当今皇上也看重我家,决不能显得小气了。”

云诚正想着出神,那边朱晋元敲了敲桌子,“吃饭了。”她才回过神来,眼着没有那个富贵王孙弘明,只有一个文秀书生朱晋元。桌上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除了大白米饭就一盆南瓜,一碟豆腐,一碗摊鸡蛋,所幸她从小在道观里学武于吃上也不计较,拿起筷子没滋没味吃完了饭,她就回房躺着了,肩上的伤还是很疼,她睡不着只是想那把剑,这把剑关系着自己的终身大事,一定要拿回来,只是那人武功高强自己要胜他起码再练个好几年,不能硬夺只得服软,他一个男子平白进屋夺自己的剑做什么呢?云诚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花骨朵一般的脸庞,又想起胤禛那份恬淡清冷,自己打消了念头肯定不是为这个。

云诚让朱晋元又配了两副膏药,在家中养了两天,第三日一大早梳洗好了,穿了一套绣花的衣裙,打扮得文文静静的,叫朱晋元说:“你不是说要上山采药吗?我们一起去。”

“哦!“朱晋元提了个筐跟着她就走。

李妈妈叫说:“还没吃早饭呢?”

朱晋元回说:“我们山上挖红薯吃。”

到了半山腰,云诚说:“你采药去吧。”

朱晋元看她梳着两个小髻打着长长辫子,上身是月白的小衫下身是青色的裙子,也不像个要去打架的样子,说嘱咐说:“那你下山叫我啊,你那伤还没好全呢,可别又动手。”

“知道了,知道了。”云诚径自向上山去了。

丝丝正在门口洗衣见了她,站起身开了院门:“胡姑娘来了,快,里面坐,吃过早饭了吗?”

胡云诚看她对自己很热情的样子,反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剑还在我家呢,你岂能不来。”丝丝请她书房里坐,给她泡了一壶茶,摆出两盘点心,“这是昨日我们特意下山买的,相公他算着你这两天就该来了,快尝尝。”

云诚的确是没有吃早钣,一盘是桃酥,一盘麻花,又香又甜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她也不客气当即就吃了两块,丝丝看她今日换了个打扮更像年润玉了,但是终归是少了些雍容气,便问:“你自幼吃了不少苦吧?”

云诚吃着点心,喝着茶,她没喝过这么清香的茶,也没吃过这么酥香的点心,顺口说:“也没什么苦的,就是跟大哥长在乡下没什么好东西,然后日日跟山上的师傅练武吃素,妈妈说我嫁了人就好了,要给我寻门好亲,我可不愿再在乡下呆了。”说着又觉得自己话有点多了,怎么就跟她说了呢,反问说:“你们是什么人?肯定是城里人吧?为什么跑到这深山里来?”

丝丝笑说:“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因为年纪大了,亲友四散,想寻个幽静。”

云诚打量了她一眼,看她秀雅清丽至多三十岁的样子,心想这哪里年纪大了?外间胤禛拾完柴回来,见了她:“云诚来了?”

云诚心想,这个人真是奇怪,前日还同自己大大出手?今日又备下点心对自己这等好,此时听他叫自己云诚又很顺耳并不觉得突兀,胤禛洗了手进屋来,云诚下意识就把点心放下了,心也提起来了,胤禛在一旁坐了,看了她一眼,赞说:“今日相见比那日喊打喊杀的好多了,你的伤可好了吗?”

云诚点了一下头,丝丝起身道:“你们说话,我出去了。”

丝丝一走,云诚就觉得有点不自在,胤禛看出来了,“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云诚抬起头也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他年纪也就四十上下,穿的很普通那棉布料子也并不比自己穿得好,可是寻常坐在那里就有一股气势,不亚于京城那群贵介公子,他长得也很漂亮,身长玉立但背很宽,看着并不文弱,面如冠玉,可那双眼睛却似深潭,既清秀又威猛,兼着龙虎之姿,“那你是什么人?”

“你看我像什么人呢?”胤禛语气很柔和。

云诚实在想不出他是做什么的,她从不曾见过这种人,连那京城的王爷也比不上他的气度,只说:“你像个做将官的,又像做夫子的,又像修道的,反正不像个乡下穷人。”

胤禛拍了拍手,笑说:“有眼力,你猜得也不错,我全做过,而今真的是一个乡下穷人罢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把剑还我!”

胤禛仰着头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这样吧,你跟我讲讲这把剑的来历,讲得好我就还给你。“

明明一件没有道理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偏偏让人无可辩白,云诚只得将自己上京选秀得遇弘明的事一一讲来,但她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讲起这些不免在点羞涩,但是想起这把剑代表的意义,她又带着得意,毕竟给嫁给一位贝勒是多么添光的事。

胤禛听完她这段话,又见她无意中流露出的那股闺阁之气,这一切让他又想起了润玉,当年那个初入王府的润玉,因为想起润玉他就更加怜惜眼前的云诚,他不能让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往那深宅王府里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变成富贵笼中鸟,为了那点浮华的恩情断送自己的下半生,可惜此时云诚一心盼着那王妃的荣耀果真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胤禛心中又怜又叹,面上倒是一副很替她开心的样子,“那姑娘来日当了王妃,我们还要多多仰仗了?”

云诚痛快道:“这是自然,既如此你快把剑还我吧。”

胤禛若有所思道:“这剑还不能还你,因为嫁入王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落选秀女呢?

云诚面色一暗,这是她一件伤心事,但仍自负说:“因为我父母早逝,舅舅又是个大罪臣,家世不行。”

胤禛点头,“这是其一,还有吗?”

云诚说不出来了,胤禛指点她道:“凡是官家女子长得美是不够的,还要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就算那贝勒说动王爷同意娶你,你进了门人家都谈诗说词,听琴下棋,你做什么?你拿着这把剑练把式吗?”

云诚丧气道:“你在讥笑我。”

“不敢,我虽不才也的确能当个夫子,我想帮你,让你当个真正的官家小姐,体体面面的王妃。”

云诚半信半疑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云诚,你是汉军镶白旗,你父亲胡凤翚原任苏州织造,你母亲年清玉是年家的长女,你姨母就是已故敦肃皇贵妃,你大哥是不是叫云靖,你应该还有个姐姐吧,嫁在海宁。”

云诚惊住了,“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在下傅示真,是一个闲人,你不认识我,我却与你有旧。” 说到这里,胤禛望着案上一副字,那是他昨夜写的,“欲访浮云因梦起,遭逢此地缘业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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