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做梦吧？”穆冬拍拍自己的脸，“爹、爹，皇上宣我进宫？！”

穆无宴无奈道：“不是宣你，是让我带着你赴宴群臣，一同去的还有三品以上大臣及嫡亲子。”

穆冬激动道：“我做梦都想见见皇帝……爹，皇帝长什么样子啊，你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皇帝？……诶对了，爹你今天怎么没上朝啊？”

穆无宴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个啊？”

穆冬道：“哪个都行！我不挑！”

张福送走了来宣旨的太监，见穆无宴、穆冬还在聊着，搓着手道：“老爷、少爷，天冷，不如去屋里坐着，我上些热茶糕点，坐着慢慢聊。”

“走吧，正好我得交代你一些入宫的事宜。”

屋子里并未摆放熏炉等取暖之物，却异常暖和，地上铺满了柔软的毛垫子，穆冬看着他爹脱了鞋子踩上去，一点儿也不冷的样子。

“进来吧。”

穆冬也学着他爹的模样，脱了鞋子踩上地毯，一股暖意从脚底升起，他好奇道：“这屋子没生炉子，怎么这么暖和啊？”

穆无宴道：“这间屋子下面铺了地龙，在下面烧着炭。”

穆冬好奇的光着脚踩来踩去：“真有意思，临州就没有这样的。”

临州没有那么冷，铺了也是无济于事，还浪费钱财，穆无宴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在毯子上盘腿坐下，问穆冬：“你为什么那么想见皇上？”

“不是我想见皇上，是皇上想见我…当然我也想见皇上，谁不想见皇上，见了皇上我这辈子都够吹的！……不过爹，真的是皇上想见我，你可别不信。”

穆无宴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皇上想见你？”

穆冬好奇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里摸摸那里拿起来看看：“我来皇城的路上，皇上派人来劫、接我，这还不是想见我，我看他啊，比您还想见我呢！”

穆无宴无法跟他说，其实他已经见过皇帝的事实，谢慕既然暂时不想透露他的身份，他也得配合着演戏，“那他怎么没接走你？”

“爹，你不会不知道吧？”穆冬放下手中把玩的物件，转头看着穆无宴，“我后来病了一场，等我病好了，他们说皇上下令先送我回家。”

穆无宴解释道：“我病了几日，好了之后一直在家里休养未上朝，外面发生的事情我都不清楚。”

穆冬一脸信你才有鬼的表情，自己不过出门一时半刻，穆无宴都清清楚楚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福送来了糕点和茶水，随即退了出去。

穆冬晃了半天也有些饿了，拿起一块枣花糕，边吃边问：“不过皇上想见我，这样光明正大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提前派人半路接我呢？”

“吃东西别说话。”穆无宴淡定道：“你可以明天当面问问他。”

穆冬白了自己爹一眼，自己要是有胆子问还问他干嘛，咽下糕点，穆冬问：“对了，群臣宴皇子们是不是会参加？”

穆无宴点点头：“自然，他们也算是臣子。你想见谁？”

“当然是谢凌白，这一路还是他送我回来的，既然进宫了，我还要让他带我逛逛皇宫。”他设想得很好，谢凌白带他逛皇宫，哪天等谢凌白出宫了，他也会当向导。

“胡闹。”穆无宴训斥道，“皇宫是能够随便逛的，皇子是能够随便交的？！你这性子进宫，我看就是给我闯祸的！”

穆冬撇撇嘴，翻了个白眼：“那您就抗旨啊，别带我进宫，我看您怎么跟皇帝交代。”

“你……”穆无宴心想，自己之前故意气穆冬，现在真是一报还一报了，穆无宴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腿，“坐好，我给你讲讲宫中的规矩。”

穆无宴给他讲了讲如何行礼，如何称呼，如何对答，听完穆冬觉得自己早点离开皇城的决定是对的，穆相公子真的没那么好当。

“进宫了千万要守规矩，还有……不要和皇子们走太近。”

穆冬十分不在意：“皇帝肯定知道是谢凌白送我回来的，我去说几句话又有什么关系。”

穆无宴无语道：“你当着其他皇子的面，和五皇子结交，其他皇子会怎么想。”

穆冬小声喃喃道：“我管他们那么多！”见他爹投来不悦的眼神，穆冬赶紧表态，“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穆无宴打量着穆冬，问道：“还有你这身衣服，怎么又穿回去了？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呢？”

穆冬道：“我穿不惯。”

穆无宴：“明天进宫穿着。”

穆冬：“哦。”

两人沉默了会，穆冬啃了个苹果。

穆无宴喝了几口茶，开口道：“……还住的惯吗？”

穆冬点点头：“挺好的，比我临州的屋子大。”

穆无宴：“屋子里暖不暖和？房间里缺不缺什么？”

“暖和，不缺。”

昨天给了下马威，今早让罚站，回府就是一顿审问，现在终于良心发现自己是他儿子，要关心关心他了？

穆冬一向随遇而安，不挑不拣，别人给他他接着，别人不给他也不会去要。对他好一分的人，他习惯用五分回报，剩下五分是银子，不能给。

他觉得自己也很矛盾，姨母对他很好，方家兄妹也很好，但在他们面前，他做不出来买东西不给钱这种事，但面对这个不熟的亲爹……穆冬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非要过一把做贼的瘾。

而他这爹没打他也没骂他，还把银子给付了……穆冬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好像一个逃学少年，做好了回家棍棒伺候的准备，结果却并没有人在意的样子。

穆冬点点头：“挺好的，比我临州的屋子大。”

穆无宴：“屋子里暖不暖和？房间里缺不缺什么？”

“暖和，不缺。”

随即又沉默了下来，穆冬自己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但面对自己的父亲，他竟不知道怎么开口找话题。

穆无宴开口：“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展望未来，没话找话时的经典问题。

不过穆冬没什么心情陪他爹展望未来，原因无他，不熟。

“您若无事我便回临州了。”我得回去卖红薯去。

他爹用一种略带疑问的肯定语气问道：“不留下？”

这不明知故吗？他当然不会留下，睡了两晚上也并没有什么让他留念的。

直到张福来请示，付先生和小荆刚到府里，两人才觉得解脱了一般，离开了这个热得有些闷的屋子。

穆冬又惊又喜，付先生身体康健，半路得知穆无宴无事，放下心来，没有赶路折腾，所以晚了好几天才到。

穆无宴道：“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付林对穆无宴行礼：“付林有愧，没有听从先生的安排，擅自做主。”

穆无宴当然知道背后是谁做鬼，付林也不过是被利用了，“好了，我们父子团圆已算是喜事一桩，你也无需自责。”

付林看着穆无宴与穆冬，两张相似的脸庞，激动不已：“是，看到先生与小少爷团圆，我心中着实欢喜。”

穆无宴看着小荆，道：“小荆，你这趟事办的不错，以后你愿意跟着少爷吗？”

小荆惊喜的跪下磕头：“愿意，小的愿意。”

穆冬道：“我马上就要回去了，还给我安排人做什么？”

穆无宴道：“你是相府公子，身边没个人跟着哪里像话。”

*

宫门口。

两顶轿子在不远处缓缓停下，小荆掀开轿帘：“少爷，到宫门口了。”

穆冬从轿子里出来，走到前面穆无宴的轿子边，穆无宴动作略慢，在轿中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才慢慢出来。

一副官家老爷做派。

穆无宴突然过去将他的衣衫理了理，道：“咱们入宫时辰尚早，到处走走吧。”

迎面而来一个锦衣太监，对着穆无宴行了大礼：“穆大人好，您今日这么早就入宫了？”

穆无宴回了礼：“左右无事，带冬儿先进宫来看看。冬儿，这是皇上身边的荣赞公公。”

穆冬按照爹之前教的，行了礼：“见过荣赞公公，我是穆冬。”

荣赞看向穆冬，只见穆冬少年英气，：“哟，这就是穆小公子了！真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啊！”

穆无宴：“公公谬赞了。”

荣赞道：“奴才不耽误宰相大人，皇上吩咐了，您可以先去丹阳殿休息片刻，宴会开始奴才会派人请您过去。”

穆无宴道：“不了，我带着穆冬随处走走，宫里规矩我清楚，公公先去忙吧。”

“这天儿看着要下雪的样子，大人也请早些去宴厅，免得吹风着凉。”

父子倆在宫内慢慢走着，因今日群臣宴，宫内忙作一团，根本无人来招呼他们，有认识的太监侍卫也是匆匆行过礼，又匆匆离去。

穆冬打量着皇宫，红墙黄瓦的，真是好看，红不是他们镇上办喜事的那种红，而是带着点威严肃穆的红，那黄也不是普通的黄，那瓦上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泼了一道凝固的无色油脂。

墙与瓦都看着有些年头了，却半点不显得破败，反而越发的大气恢宏。

穆冬到底是少年天性，看到一片偌大的梅园跑进去撒欢。

穆无宴也不催促他，任他到处玩到处看。

突然一点冰凉落在穆无宴的脸颊，他伸手触摸那一点点冰凉的触感，抬头望天上看去，只见湛蓝色的夜幕，撒下点点盐白，穆无宴的心忽然柔软下来：“下雪了。”

“阿宴。”

穆无宴转头，只见一人穿着赤金色斗篷，穿过盛放的梅林，信步而来，手中撑开一把油纸伞，移到他头上。

谢慕伸手去拉穆无宴的手，果然一阵冰凉：“朕听人说你来了，找了你半响，这么冷怎么不去丹阳殿待着，朕已经吩咐人提前把那里暖了起来。”

穆无宴忽然想起，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夜里，他失去了妻子，被迫送走了孩子，孤独一人在皇城里，大雪纷纷扬扬，他忽然觉得万物皆空，无所眷恋。而就在这时，谢慕出现了，也是这样，为他举起一把伞，遮了一片天。

穆无宴愣了一下：“你特意来找我？”随即又把手抽了出来，“臣见过皇上……”

谢慕道：“荣赞知道快下雪了也不给你备把伞，冻坏了你看朕不扒了他的皮。”

穆无宴无奈道：“好了，别动不动就吓他，荣赞做事已经很细致了，是臣要带着穆冬到处看看。”

“冬儿呢？”

穆无宴看梅林深处看去：“在林子里玩呢。”

谢慕露出一个坏笑：“等会儿朕要吓吓他，你可别戳穿朕。”

穆无宴在心里叹道，多大人了，还是小孩儿脾气。

说到穆冬，穆冬就自个儿跑出过来，“下雪了下雪了！……诶，谢叔叔，你怎么在这里？”说完穆冬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自己昨日才说让谢慕当做没见过自己，今日自己就把自己戳穿了。

谢慕道：“我也来参加群臣宴。”

穆无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道：“你俩见过？”

穆冬硬着头皮回答：“没，没有……哎，昨天在府里见过。”

穆冬因为对着自己爹的好友吐槽自己的爹，有些心虚，不敢看自己爹，拼命对谢慕使眼色，谢慕淡淡点了点头，道：“我迷路了，冬冬帮我引路，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呢，是吧冬冬。”

“是……”

“看来你们聊得不错啊，”穆无宴看着身边的谢慕道，“冬冬，都叫上了。”

谢慕对穆冬使了个眼色：嘿，你爹吃醋了。

穆无宴转身道：“下雪了，咱们还是去丹阳殿吧。”

谢慕忍笑道：“听你的，走吧。”

穆冬看着谢慕举着伞同自己爹走在前面，而自己……淋着雪，穆冬有些愣，他不是应该开心兴奋的玩雪吗？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待着？可是看着前面两人的身影，他又不好开口。

如果这时谢慕白在就好了，他想到初雪那晚，他和谢凌白两人在客栈里，他围着被子坐在床上，谢凌白坐在他对面，两人一个桌子吃着饭，聊着天，虽然都是他说，谢凌白听着。

这时，前方冲过来几个太监服饰的，一见到谢慕便呼喊着：“皇上，皇上，奴才到处找您！您怎么在这里啊！”

谢慕皱眉：“别大呼小叫的，有点大总管的样子。”

过来的正是荣赞，荣赞安排好接待事宜，便来请示谢慕，谁知哪里都找不见谢慕：“奴才准备替您更衣，到处都找不见您人，奴才心急啊，怕出什么事……”

荣赞说着过去接过谢慕手中的伞，给谢慕打着，旁边几名小太监也高举着伞，替穆无宴以及穆冬挡雪。

难得一点儿独处时间被打断，谢慕不爽极了，“这是朕的家，朕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

荣赞赔笑道：“是是……只是时辰快到了，还请皇上和穆大人移步丹阳殿，准备更衣。”

穆冬突然从后面冲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瞧着谢慕：“你你你，你居然骗我！”穆冬澄澈的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谢慕居然就是皇上？！这怎么可能！

荣赞大惊失色，赶紧拉住穆冬：“唉哟我的穆小公子，您怎么能这么对皇上说话呢！”

穆无宴厉声道：“穆冬，不得无礼！”

谢慕却十分坦然：“朕哪里骗你了？”

穆冬气势汹汹的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就是皇上？”

谢慕道：“你也没问啊？”

“我不问你就不说吗？！”

谢慕饶有趣味：“你不问朕为何要说？”

“……”

“冬儿，不得无礼！”穆无宴听不下去，按了一边转头又按另一边，“下着雪呢，皇上要和一个小孩在这里吵嘴吗？”

风一吹穆无宴咳嗽了两声，谢慕赶紧道：“走走走，赶紧回去。”

穆冬真是没想到谢慕就是皇帝，没想到自己早就见过皇帝，想到就是他要抓自己，还害得自己大病一场，穆冬真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当然也不能大庭广众的问。

穆冬走到自己爹身边，兴师问罪：“爹，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穆无宴眼中有些戏谑：“皇上口谕，让我不许告诉你。”穆无宴发觉逗自己儿子还是挺有意思的，特别是穆冬还不记仇。

穆冬心里想骂人，他瞪着穆无宴：“我是你儿子！你怎么能帮着别人一起整我呢！”

穆无宴无奈道：“你爹我也是身不由己。”

穆冬：“……我信你才有鬼！”